背地里又有灌夫要揭发田蚡当年与淮南王私下交往的事情,越发不能罢手了。窦婴也是迂腐,想着灌夫是为自己出头才受的牵连,想救下灌夫,却又不得其法,事情越闹越大。
刘彻不喜田蚡,碍于王太后的面子,不好直接驳了田蚡,便命东朝廷辩。唇枪舌箭,却无人能直方孰是孰非。刘彻见满朝居然像是都怕了田蚡一般,对田蚡的印象更差了。本来他对窦婴也没太大的好感,虽然窦婴人品还好,不比其他外戚,还挺支持刘彻,只是窦婴这个人,为人就是不讨人喜欢,哪怕知道他不是个坏人,还是喜欢不起来。两相比较倒非常希望有人说田蚡点不是。偏议事的都说,两人说的都有道理。
两人说的什么呢?窦婴说田蚡贪财好色,田蚡说窦婴有反意,两罪孰轻孰重?两人对立,朝中还是偏向窦婴的多一点,可是大家都还有老婆孩子,不能得罪了田蚡,只好在里面打打太极拳。刘彻明白后面有王太后,不想让韩嫣得罪人,本是没有点他的名的,田蚡觉得韩嫣一向对自己比较尊重便杀鸡抹脖地给韩嫣使眼色,不说话是不行了。灌夫不但骂了田蚡,连程不识也骂了,酒后无德,让韩嫣对他很是讨厌,于是把话题绕开了田、窦两人,单论灌夫的不是,闹人家婚宴太不厚道了。两位都是做过丞相的人,为了一个这样的人跑过来廷辩,黄河决口了都不管,吃多了撑的吧?灌夫也骂了我了,我也生气啊,可是按律,灌夫是不该杀,他做事太不厚道,罚罚也就是了。两位,和解了吧,都是亲戚呢。
比起两不相帮缩头缩脑坐山观虎斗,这番话还算想要解决问题,办法也正相宜,听的都松了一口气,心说,梯子都搬了,你们俩各让一步得了,大家也好散会回家吃饭顺便把廷辩的八卦当佐料跟老婆孩子显摆一下。
田蚡连谋反的罪名都扣人家脑袋上了,韩嫣这算是救了窦、灌二人的燃眉之急。可窦婴是不希望灌夫受罚的,再者田蚡都把谋反的罪名往他头上扣了,他怎么能罢休?田蚡就更不行了,他心里有鬼啊。又僵上了。刘彻实在不明白,梯子都有人搬了,这两人为什么都不肯罢手?
和解的话说了出来他们都不领情,更没人愿意再搀和了,东朝廷辩就这样不了了之。剩下就看各自本事了。廷辩之后,窦婴便被阻了见刘彻的门路。
窦婴手中本有一道遗诏,是景帝看着香火之情,给他留了一条后路,日后如果有什么事情见不着皇帝,可以拿着这道诏书去,继位之君要听他把话说完。于是,窦婴通过阿娇到底是把诏书递了上去。
王太后、田蚡等人不知道诏书里写的是什么,加之市井流言说这道遗诏有让窦婴行周勃事的话,两人慌了神,宁错杀不错放,加之田蚡受了灌夫的威胁,更是要置之死地了。于是,王太后闹起了绝食。
这下,窦婴是不死也得死了。
原本不讨喜的窦婴死了,原本很讨厌的田蚡就更加讨厌了,王太后也让刘彻很是恼火——被亲生母亲以死相胁,还是要胁国事,太窝囊了,刘彻终于明白当年窦太后绝食时景帝的感受了。
王太后也没高兴多久,窦婴死了不久,田蚡跟着发疯死了,据说是梦见窦、灌二人索命。娘家本就只有这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人,如今也死了,王太后受到的打击不可谓不大,一时老了许多。心思,也慢慢转到要为孙子辈筹谋了。
田蚡死了,日子还要照过,刘彻便任命了平棘侯薛泽为新丞相——又是一个木偶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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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谁当丞相,都暂时与后宫无关,因为她们的出身并不高,这新任命的丞相也不可能是她们的亲戚,大家把心思放到皇帝身上是正经——到现在,后宫是见公主不见皇子。
皇帝最近心情很好,趁这个机会多往前靠靠才好,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传闻很凶的皇后娘娘,最近一直都呆在椒房殿里不出来,真是好机会。
后宫某某人受宠、某某人进封、某某人怀孕的消息被当成饭后八卦来填补娱乐时间的时候,韩嫣挑眉:“这又不是稀奇事,别人家要生孩子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夫人还是看看靖儿和宁儿的功课为好。”
“他们?我才不担心呢?他们的老师都是石渠阁里出来的,那里的人,我放心。”许绾笑道。
“就是石渠阁出来的,才要你别太大意了,那些人要求自然是严的。我近日不得闲,你多费些心,看着他们把功课写好,不然挨了骂,心里会难过的。”
“这我省得。你也不用太担心了,男孩子,淘气些原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也没见他们犯什么大错啊,咱们家的孩子,本心不坏的。
“就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功课不错,也淘气不少,在外面还装老成。”韩嫣咬牙,这都像谁啊?自己和许绾都是再正经不过的人了,怎么生出这两个腹黑极品来?没等板起脸要训,他自己先乖乖站好,一副“我很乖,刚才只是不小心”的样子,一看这样,真是什么气都消了。
看着韩嫣有点匆忙的背影,许绾一笑,男孩子太压抑了可不好,再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不是么?至少,他们的爹得空就得回家看看他们是不是又爬墙上树了。男孩子,怎么能离了父亲的教导呢?
韩嫣最近是在忙,不打仗了,石渠修书也结束了,他便自己找事来做。了结了与刘彻的孽缘,韩嫣倒放开了手脚,该发言的发言,该上书的上书,变了个人似的。
总结此次出兵的经验教训、训练新人是份内之事,出席各种宴会也是必要的社交生活。还有就是参与了定稿那个杂烩学说。整日忙得不可开交。
看着韩嫣罕有的活力四射,刘彻心里不是滋味,只能强忍着,在心里又记上了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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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在收拾朝堂的同时,还在收拾自家后院。
元光五年七月,刘彻终于废了阿娇。椒房殿,空了。罪名是巫蛊,此时还没有“十恶”之条,但是即使后世,巫蛊也是属于“遇赦不赦”的大罪的。
皇后整日带着一帮人搞得椒房殿乌烟瘴气的事情,后宫也是知道的。大家乐得她有点别的事情好做,省得把大家给当成事情做了,私底下倒是对此没有怨言的。
刘彻不知是触动了哪根神经,却是突然发难了,动用了张汤,人赃并获。
外朝内宫却没有什么动荡,皇后失宠,已经不是新闻了,皇后娘家又没有什么出众的人才,近年来,大家都转向去向王、田示好,与陈、窦的瓜葛渐少,也不担心受到牵连什么的。巫蛊是个大罪,也是个非常合适的理由,皇后巫蛊挟妇人媚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只作不知罢了,现在皇帝不想当成不知道了,那就办吧。更重要的是——这个皇后,她没儿子!不会因废立一妇人而动摇国本,大臣们不管这闲事了。
后宫里,头顶上压着个皇后,哪个女人会高兴?皇后被废,大家其实是在偷笑的吧?传言皇后凶狠,帮着煽风点火的未尝没有她们,生生把阿娇对后宫五分的厌恶扩大成了十二分的残忍。
王太后不安心了,自从后宫进了一批又一批的新人,她便颇不自安。一个失宠又无子的皇后,对她的威胁并不大。如果阿娇倒了,再来一个得刘彻欢心又有了皇子的,可够她喝一壶的了。经过田蚡的事,不用别人说,王太后也能明显感觉到刘彻对自己的疏远,一旦儿子有了新皇后,自己、王家、田家,公然又是一个窦氏了。还不如留着阿娇呢。所以,王太后近日对阿娇是改了不少,也会念叨一下刘彻,却没有收到效果。
对于刘彻来说,陈家是一家子的废物,成不了气候,顶多与田蚡是一个级别的就是贪财好色一点。以前他就有过这样的想法:哪怕自己死在前头,阿娇成了太后,陈氏外戚也掀不起风浪来。后宫里的女人,还没有一个产下皇子的,就是有了皇子,没有选定一个合适的太子之前,他也不想立皇后。
后宫妇人,没事也会拜拜神的,求自己变得漂亮得君王恩宠、求能生下皇子……可是阿娇这次闹得大了,她居然召来女巫,佩着刻有刘彻生辰的木偶作法。
想生儿子,哪怕是阿娇身体健康,没有刘彻配合,她也生不出来,又不是圣母玛利亚。只能用这种法子,以期能“感孕圣灵”了——还真是想学圣母了——其实是个心酸的可怜举动。傻孩子,说是感孕的,都是孩子生下搞不清亲爹或者找不到亲爹又或者亲爹不敢认的。偏偏阿娇当了真,药石无效,便求诸神鬼,巫女楚服衣男子衣冠为之祷祝。
韩嫣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瞅了个机会道:“子不语怪乱力神,鬼神之事,本是无稽之谈,神明有灵,怎会同意做坏事?神明无灵,求之何用?皇后此举,实是妇人无知,为求子而乱策,因而犯了忌讳。”言下之意,她不是有意害人,可以从轻处罚。这话却是不能在朝常上说的,包庇巫蛊,不是闹着玩的,只能就着私下召见议政的时候略提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