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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镜

作者:沧月 | 分类:玄幻 | 字数:0

第五章 落日 ・ 1

书名:云荒・镜 作者:沧月 字数:4.0千字 更新时间:01-08 18:55

“天呀珠珠你看,他多么棒”央桑怔怔地站在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云焕,一时竟忘了要上去领舞,“多么棒他他比我还跳得好珠珠,我的云锦腰带呢”

“什么”贴身女奴吓了一跳,“公主你要云锦腰带干什么”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红衣公主的眼睛还是看着人群中那个佼佼不群的影子,不耐烦地说,“快给我我以后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男人啦”

“不行”珠珠一向嘻嘻哈哈,这次却按紧了口袋,倒退,“公主,不行的”

“有什么不行”央桑终于愤怒了,跺着脚,“那是我织出来的云锦腰带我要给谁就给谁”

“公主织的云锦腰带,只能给大漠上最英武的勇士云锦腰带给了谁,公主就是谁的”贴身女奴连连倒退,声音颤抖,“可是可是他是个冰夷啊是个冰夷”

“冰夷又怎么样”央桑眉毛一挑,大眼睛闪出亮光,瞪着珠珠,“我就喜欢冰夷摩珂还不是把云锦腰带偷偷给了那个瞎眼的琴师都不知道他的来历。你为什么就不说什么呢快把云锦腰带给我不然我拿鞭子抽你了”

然而珠珠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眼看那边歌舞消歇,那个白袍的年轻人从人群中离去。央桑急了,干脆真的一步跳过去,劈手便夺,连着几鞭啪啪将女奴赶开。珠珠知道小公主烈火般的脾气,也不敢反抗,只是护着头脸连连后退,一边叫着摩珂公主的名字,希望向来能压住妹妹的大公主能过来劝解。然而摩珂公主此刻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冰河琴师也不见踪影,女奴躲不了一会儿就被央桑抓住。

慕湮刚和罗诺头人说完话,不知为何觉得胸口有些隐隐作痛,生怕自己会在盛宴中没有预兆地倒下,连忙和曼尔戈族长作别。然而转动轮椅,却不见云焕的身影。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喧闹,人群往外齐齐一退,发出震惊的低呼。

“那边怎么了”慕湮眼睛看向方才还载歌载舞的火堆,流露出焦急的神情,“出了什么事”

罗诺头人也是一惊,脱口道:“糟糕,莫不是城里冰夷军队又来驱赶了”

这些年来冰族处处管制着大漠上的各部,不仅不许牧民们再过随水草迁徙的游牧生活,强制他们在帝国所圈的土地上定居,日常种种宗教祭祀也被禁止。连年年驱逐邪魔后的谢神仪式,也不得不在夜间进行,天明前结束。

然而此刻天尚未亮,空寂城里冰夷的镇野军团就赶来驱赶牧民了吗

黎明前最黑的天幕下,篝火静静燃烧,映红天空。然而火堆旁空空如也,只站着两个人其余牧民在惊呼中下意识地退后,一下子将火旁的场地空了出来。只余下红衣小公主央桑,怔怔地一手捧着一条五色绚烂的锦带、一手握着鞭子,看着面前白袍来客,浑身微微颤抖。云焕不发一言地站在那里,平举的右臂上衣衫碎裂,赫然有一道鞭痕。

“焕儿”“央桑”空桑女剑圣和曼尔戈的族长同时脱口惊呼,忍不住双双上前。

“啪”那个瞬间,呆若木鸡的小公主忽然动了,又是一鞭子就抽向云焕,又急又狠。旁边牧民眼看公主居然再度向女仙带来的贵客动手,这回反应过来了,纷纷惊呼着上前阻止。

云焕看着鞭子迎面抽过来,也不闪避,只是竖起手臂生生受了这一记。啪的一声,袍袖碎裂,一道鲜血从手上沁了出来,他只是皱了皱眉,一声不吭。央桑公主这时终于说出话来了,嘴唇微微颤抖,猛然大哭起来,劈头盖脸地猛抽鞭子:“你、你说什么你不要你不要你说什么”

“抱歉,公主,我不能要。”那些鞭子倒是没有多少力道,云焕只是觉得心里烦躁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对于莫名其妙找上来的这番风波有些不耐烦。若不是看到师父在旁边,又不能和这些大漠上的牧民翻脸,他早就想劈手夺过鞭子折为两段。

“你竟敢不要我、我十五岁织了这条云锦腰带后,多少英雄勇士为了得到它不惜血染大漠你、你竟敢不要”十七年来从未有这一刻的愤怒和屈辱,一向高傲的红衣小公主终于忍不住在所有牧民面前大哭起来,用尽全力一鞭抽过去,哭喊,“父王父王我要杀了他”

然而,这一鞭刚接触到云焕的小臂,忽然凭空啪的响了一声,节节寸断,散了一地。

“住手”尚未挤到人群中,轮椅上的慕湮只来得及并指凌空斩去,将皮鞭在瞬间粉碎。所有牧民吓了一跳,看到女仙动怒,不由自主地脸上现出敬畏的神色。

“胡闹”罗诺族长走得比慕湮快,此刻已经三步两步冲入人群,一看女儿手上那条云锦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心中又急又怒,一个耳光便落到了小女儿脸上,冲口而出,“不要脸的丫头居然把云锦给冰夷”

话一入耳,云焕肩背陡然一震,目光中情不自禁流露出杀气。慕湮此刻已经推着轮椅走入了人群,知道弟子那酷烈的脾气,心下一惊,连忙伸手拉住云焕被抽得流血的手臂,对他微微摇头。感觉师父温暖柔软的手拉着自己,云焕心头一震,将光剑缓缓松开,低头对师父勉强笑了笑,不说话。

“哇”央桑第一次被父亲当众责打,愣了愣,忍不住捂住脸痛哭起来,“为什么打我是父王你自己说的,云锦腰带给谁由我自己高兴哪怕是给盗宝者”

“给盗宝者也不能给那些冰夷”罗诺头人向来把女儿看作自己的骄傲,妻子去世后对她们宠爱至极,但此刻看到小女儿居然公开向一个路过的冰族人示爱,还被当场拒绝,登时愤怒得犹如一头狮子。

再也顾不上那个冰夷是和女仙一起来的,族长咆哮着一把夺过女儿手中的云锦,几下撕得粉碎,丢到火里:“我罗诺没有嫁给冰夷的女儿曼尔戈部也没有向冰夷献媚的女人他们夺走我们的土地、欺压我们、侮辱我们的神十五年前,你大伯全家就是被冰夷军队杀了的如果不是爹拉着你们两姐妹躲到沙狼窝里,你们早一起被绞死了那一次多少曼尔戈人被杀你忘了”

十五年前曼尔戈部落

慕湮心里陡然一惊,有不祥的预感。她手里强健的臂膀也再度震了一下,云焕原本一直不动声色的冷硬的脸起了奇异的变化,抿住了嘴角,看着罗诺族长的眼睛竟然透出狼般的恶毒和仇恨,如欲搏人而噬的野兽。

“焕儿焕儿”在所有牧民都被族长的盛怒吸引过去时,坐在轮椅上的女子却察觉出了身侧刹那间闪现的极大杀机,紧紧拉着弟子的手,不敢松开片刻,压低了声音,“你要干什么把你的杀气收起来这里没有你要杀的人。我们回去。”

“有。”云焕一眨不眨地盯着火边慷慨陈词的族长,冰蓝色的眼睛慢慢凝聚,“是他是他我认出来了。他就是十五年前那个强盗”

“焕儿”慕湮忽然间明白过来弟子说的是什么,脸色更加苍白,“不要动手,我们回去。”

虽然知道此刻是绝不能动手的,然而看着火光映照下那张粗犷剽悍的脸,记忆最深处的那扇大门轰然打开扑面而来的,是地窖里弥漫的腐烂的血肉的味道,饥渴、恐惧以及崩溃般的绝望。而地窖头顶上那些暴民在大笑着喝酒那个声音那个声音十五年来从来不曾片刻忘记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彻底让那些声音从这个世上消失了,现在发现原来还没有。那些折磨他侮辱他的家伙,居然还活在自己的眼前,说着和以前一样的话

那个蛮族的头目在对女儿和民众大声咆哮着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满耳只是回响着“冰夷”两个字。只觉得无法移开脚步,云焕冷冷盯着那张脸,眼睛不知不觉泛起军刀才有的铁灰色。

“焕儿,焕儿我们先回去。”慕湮紧紧拉住他的手臂,生怕一放开光剑便会斩入牧民人群中。然而这样说着,她感觉胸口的不适在慢慢加强,仿佛有什么在侵蚀着,让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啪。”在云焕的手不由自主地按上光剑的瞬间,那只一直拉着他的手松开了,颓然垂落。

“师父”霍然转身,帝国少将脱口惊呼,然而在看到轮椅上再度失去知觉的人时,眼光迅速改变了仿佛有一把无形的鞘,瞬间封住了原本已经炽热的刀。

被父亲那样的盛怒吓住,央桑一时间居然忘了自己云锦被撕掉,讷讷看着父亲,半晌才回答了一句:“可是可是,女仙说他是好人啊女仙说的”

女仙那样一句话让罗诺族长愣了一下,所有牧民这才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火堆的另一边。然而那儿已经空空荡荡了。

所有人低呼了一声,再度转头看去火光下石墓的门正轰然落了下来。

“湘湘”轰然落下的封墓石隔断了光线,横抱着失去知觉的师父冲入室内,云焕呼唤着自己的鲛人傀儡。内室忽然传来轻轻“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落入水中。然而急切中云焕来不及去想,只是急促吩咐:“掌灯”

过了片刻湘才从最深处的石室出来,面无表情地进入内室,用火绒将石烛台上的火点起。

云焕抱着慕湮站在那里等待,感觉怀里的人如同死去一样毫无声息,身子在慢慢冷下去。虽然明知是类似“灭”字诀那样的暂时休眠,然而那种恐惧还是如同第一次猝不及防看到师父倒下时一样袭来也不知是不是知道了只有三个月的大限,他低头注视师父苍白清丽的脸,总觉得有不祥的阴影笼罩着。

三个月三个月后,这双眼睛就再也不会睁开来。

“主人,好了。”很快湘便点起了火,然而一边的少将脸色却是阴沉的,仿佛没听到一样地站着,身子慢慢发抖。许久许久,才俯身将怀里轻得如同枯叶的人放下,却不肯松开手,坐到了榻边,用手指扣住了慕湮的肩井穴,缓缓将剑气透入体内。

小蓝又不知道哪里去了想起最初见到时那只蜷缩在师父臂弯,怯生生看着他的蓝色小狐狸,少将眼里骤然起了怒意。那畜生根本就不会照顾师父。以前在这座空荡荡的古墓里,师父猝然昏死之后,不知道要在冰冷的地面上躺多久才会醒来。该死的忘恩负义的畜生

令人惊讶的是,这次他用剑气透入师父肩井穴,居然同上次一样觉察到她体内立刻有凌厉的气劲反击出来,然而这一次,师父却并不像小憩过去的样子。

怎么回事

“师父师父”恍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云焕颓然停住了手,任没有知觉的身躯靠上他的肩头,发丝铺了他半身。他的手按在穴位上,隐隐感觉师父体内的气脉如潮般汹涌,却紊乱无序,而且在迅速地衰微下去。

石烛台上的灯影影绰绰,映得他面容明灭不定。湘只是木然地立在一边,等待主人的下一句吩咐。然而云焕失神地跪在那里,竟说不出一句话。

总以为有了准备不会再如此惊慌,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师父倒下,心里的恐惧还是压顶而来,比之十五年前的死亡地窖里更加剧烈。转瞬便不能思考,眼前只是一片漆黑。

是的,那么多年了,他一直在黑暗里濒死挣扎着,立下了种种誓言:绝不要再第二次落到这样的境地里绝不要再被任何人欺负也绝不会再去期待有谁来救他。然而在这样的绝望之中,忽然之间白光笼罩了一切,一双手打开了那隔断一切的门,将他从绝地里带走便是如今握在他手心的这一双柔软的手。

可是,这仅剩的一切,眼看也就要被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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