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握刀的手都有点抖，他是科研者，不是医生。然而这样的手术台确实断然不可能让医生上的，即便是董冬，也是他冒险带进来的。
莫远的情况和当年的他并不一样，夏至是在被感染后的第一时间被送去接受治疗，这就意味着他的机会会比莫远大很多。而莫远被送进手术室的时候，身体大半部分都已经被侵蚀了。
若是换成以前的夏至，一定会立刻把救助改为研究，两者相较，他更擅长后者，而且目前这个状况，也明显后者得到的价值要更大。
但这次手里的却是莫语的弟弟。
夏至额头滑下一地汗，缓缓从莫远的身体里夹出了一块模糊不堪的皮肉。
这很明显不是莫远身体里的，夏至沉默了一会，开始观察它。
“夏博士，那是什么？”董冬站在一边好奇的问道。
“感染体，”夏至回答道，“变异种刺进去的时候，应该是把这个东西留在体内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细细地观察起显微镜下的东西来。
确实如他所料，上面布满了变异细胞，此时此刻即便是被夹了出来，这些细胞任然保持着存活状态。夏至眯起了眼睛，伸手掐住了秒表，以他的猜想来看，坚持不过半分钟它就会死亡。
就在夏至就着这半分钟观察的时候，眼睛忽然一闪。
那是什么？
夏至眯起了眼睛，想看的更清楚一点。
半晌，他睁大了眼睛，飞速把那个和周围深色细胞格格不入的白色细胞分了开来。
这是……人类的细胞？
“夏博士？”董冬手里飞快地记录着，一边好奇地问道。
“不对，不对。”夏至又摇摇头，这和人类细胞还是有微妙的不同，难道这是半感染后的？
可是为什么这样一个变异体身上会出现这种细胞？
夏至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几声巨响，把董冬给吓了一跳。
“什么情况啊？”董冬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看了看门郁闷道。
夏至没说话，继续看着显微镜下的细胞。
慢慢的夏至发现这似乎也不是感染后的细胞，可眼下实在容不得他细想，夏至只能强压下自己心里的好奇，重新投入手术中去。
“怎么回事？”外面同样被震住了的陆城回过头问道。
周铮回答道，“布了炮弹什么的吧，陆纡天那么不紧不慢的，肯定是有措施了。”
“变异种不是能愈合么？炮弹攻击应该不凑效吧？”柏林皱皱眉问道。
周铮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过了大概两个多小时后，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只见夏至的身影出现在门后，莫语眼神一顿，立刻快步走了上去。
“没事了已经。”夏至冲他示意道，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比我想象中要简单一点，他还在睡，大概两三个小时之后就会醒过来。”
听见这句话的莫语迈向前的步伐却忽然顿了下来，看着夏至的表情有点不可置信道，“真的？”
夏至看着他一脸期盼的神情，心里忽然一动。
人其实真的是种很奇怪的生物，他过去从未珍惜过什么人，所以生命在他手上显得一文不值。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对夏至来说，只要能换取宝贵的实验结果，就该是它毕生所拥有最大的价值。而直到他开始重视某个人之后，他才会开始在乎，在乎那个人的想法，那个人的心情，那个人的目光。
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当初他在给莫远做手术的时候，会有一种逃避的感觉。
他害怕自己做不成功，害怕自己会失败，害怕莫远会从此走不下手术台。
这对过去的夏至来说只会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可惜自己丧失了这么一具好的实验体，然而换到今天，他却体会到了全然不一样的感觉。
他害怕，全是因为怕同样他走出来面对莫语这样的眼神时，告诉他的却是和现在截然相反的答案。
这一瞬间袭来的心悸让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没事，真的，具体之后会变成什么样，还有待观察。你要进去要小心一点，最好不要多呆，我都和董冬说了，待会他会告诉你事项的。”
夏至说这一段话的时候，能感觉到一束灼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刚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因为心里还想着刚刚显微镜下奇特的一幕所以兴致满满的想要回去好好再研究一番。
然而在意识到自己的改变之后，夏至却忽然有点心乱了。
“夏博士？”董冬跟在他身后叫道。
“你把这边安排好，然后来我房间找我。”夏至头都没回，朝一个方向走去。
“夏博士？”董冬疑惑地又叫了声，“你没事吧？我送你回房……”
董冬的话说到这里，就被一阵喧闹声给打断了，夏至听不清，也不想听清。这一瞬间的慌乱让他自己都找不出原因，也摸不清楚究竟怎么了。他这么摇摇晃晃地超前走着，每一次都感觉自己好像要倒下了一样。
而就在周围的声音，景象一点点模糊，脚下发软之际，夏至只觉得一个有力的手臂扶助了他。
“你没事吧？”沉稳的声音从夏至身后传来。
夏至不说话，也没动作，靠着墙壁看向身后人的脸，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走开。”
抓住他的手在这一瞬间明显一用力，夏至吃痛的脸色都变了，对方才忽然意识到松开了来。
“我送你回去。”陆城沉声道。
“不要。”夏至摇摇头。
“别这样，夏至，你身体会扛不住的。”陆城轻声道，眼底闪过一抹痛楚。夏至受了那么重的伤，又从高处掉落，想必又疼了好一阵子。然后又是高注意力地看着各种文件还做了场手术，他知道夏至快吃不消了。
夏至顿了顿，忽然笑了。
他扛不住，他确实是扛不住了，可就算他扛不住，也不需要陆城来扶、
他抬起头，黑亮的眼睛直直地对上陆城的双眼，半晌，他轻声道，“让董冬过来。”
陆城脸色瞬间绷紧了，他坚定地摇头，“我送你。”
“或者随便叫个人来。”
“我送你。”陆城一字一顿道，语气里透着不容拒绝的执意。
“你送我，送我去哪里？”夏至幽幽地对上他眼底，声音里没有丝毫感情，“我说过了，我还你一条命，从此我们就两不相欠了。你又何必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招惹我？我感情方面确实迟钝，迟钝的要命，陆城，其实早在七年间……”
陆城猛地一低头就封上了夏至的唇。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就是不想让那张嘴再张开，不想让他再说话。他这时候才忽然发觉，他不害怕生气的夏至，不害怕执着的夏至，也不害怕冷眼的夏至。
他独独害怕这样的夏至。
那双漂亮而黑静的眼睛像是明明晃晃的在他们中间隔了堵墙，又像是用无数针尖将他推了开来。
而最让他恐惧到难以招架的是，夏至就这么靠在墙上，任他吻着，一点反应都没有。有那么一瞬间，陆城甚至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空想一场。
他下意识的，疑惑地结束了这个吻，看着夏至，好似想从他那张脸上看出对方究竟是怎么想的。
也就是在这一瞬，夏至缓缓道，“就该死心了的。”
这句话像是把千斤锤，猛地砸在了陆城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是，他独独害怕这样的夏至。
对他爱也好，恨也好，那好歹都是有情。
而这样的夏至，眼底里看不出一点点情绪。
就好像七年前，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干净少年站在他面前时，没有任何感情地问他。
“他们有说过，要你怎么杀我么？”
“没有的话，我选安乐死。”
夏至怕疼。
怕的要命，连抽血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能让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惨白一阵。
哪怕是不会死，这样怕疼的他，却依然三番五次为了陆城，毫不犹豫地在自己身上划下一道道伤口。
陆城看着眼前得夏至，忽然就怕了。
他七年前让夏至冲他笑，只要小小地变一个魔术，而现在，陆城却总觉得，自己很有可能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夏至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