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着阴阳眼的严玖如果说自己看到什么,那可绝对大意不得。
乔远皱着眉头,盯着那个小孩的背影看了半天,还是看不出一点问题。现在别说是符纸,就连他很少离身的短刀都被放在车上,想要施展法术,水里连罡步和手印都做不出来。
“我们上岸。”乔远担心以严玖唐僧肉的体质,说不定待会儿水鬼缠上的会是他。
“嗯,”大白天能看到鬼,严玖还是选择走为上策,“早知道去游泳池就好了。”
乔远却不这么想。今天游泳池不知道该多挤,拥挤起来碰到人也是正常的,他一想到严玖这个纯情大笨蛋可能碰到哪个姑娘的身体,情绪就会相当糟糕。
现在河里宽敞得很,虽然有水鬼,但对于他们这些常年见鬼的人来说,就像路边跑过的一只蟑螂一样,不去理睬就是。
这种别扭的独占欲严玖并不会知道,他游到岸边的时候,又忍不住看向那个被水鬼缠着的小孩。
小孩也就七八岁的样子,水性不错,已经游到了深水区,游泳圈被扔到一边,跟小伙伴玩着钻圈圈的游戏。
“……不行,我还是得提醒一下。”严玖折返回去,游到嬉戏打闹的几个小孩身边,一再提醒他们要注意安全,赶紧回到岸上。小孩们玩性大,哪里会听这个陌生人的话,敷衍地应了一下就继续打闹。
严玖急了。
那黑色的影子看到他后就沉了下去,在发现他并没有什么法力后,那张狰狞的鬼脸又出现在严玖的身旁,龇牙咧嘴地威胁着他赶紧滚蛋。
被吓得脸色发青的严玖快速地游回岸上,在乔远的帮忙下,找到孩子的家长,气喘吁吁地提醒这个正在岸边穿着泳裤打牌的男人:“你家小孩这样是很危险的,下面暗流太多,赶紧让他回岸上。”
“哦,”男人叼着烟,看着手中的牌,头也不抬地朝河里吼:“瓜娃子,游过来点,老子看不到你咯!”
儿子还是得听老子的,心不甘情不愿地往浅水区游了几米,又继续闹腾。
严玖久久不见他上岸,只得再重复一次:“呃,还是叫他们回岸上吧,要不真的很危险……”
男人打得正激动,被他这么一打断,顿时恼了:“做撒子?做撒子?游个水你都要管!你哪个?”
这一吼,其他大人也看了过来,严玖尴尬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继续劝说。
但是他根本不敢想象如果水鬼真的把小孩拖下去……
正当他鼓起勇气想要再找个借口把人劝上来的时候,乔远一把将他拉走。
“干嘛,他们还没上来……”严玖急了,几次回头去看河里的小孩。太阳已经开始下山,如果再不上来就会有危险……
“今天是七夕,这些鬼东西还不敢乱来。”乔远黑着脸,狠狠地瞪了下那个敢吼他家仓鼠的男人,“这种情况你怎么解释?谁会信你?”
“可是小孩太无辜了!”严玖想要甩开他的手,继续回去,“总不能看着他出事吧?”
乔远冷冷地看着他,眼底没有丝毫的怜悯:“你能怎么帮?被水鬼看上的猎物有几个是活得下来的?人各有命,连他的父母和他自己都不去重视自己命,别人难道还能保全他一生的平安?”
“……那也不能眼睁睁地……”严玖说不下去,他天生心软,以前就多管闲事好几次,但也正如乔远所说的,命中有火劫,即使当时将他面前那盆火焰熄灭,那个人也可能会因为蚊香点燃席子而被烧死。
对他们这些修道的人来说,命运并不是说你终究要死于哪种方式,而是命中有无数的劫数,稍不留神就会被这个劫数吞没。
避开这些劫数的办法,就是对自己的生命负责。
乔远看着严玖纠结的模样,放软了口气:“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如果还不听,于你没有任何干系。”
“要不你教我怎么说?”严玖皱着八字眉朝他求助。大哥一定有办法,这是他不变的信仰。
从来不会说教更不会安慰人的大少爷跟他大眼瞪小眼对了半天,乔远终于放弃了在他心里树立光辉形象的机会:“你自己想办法。”
“……”严玖只好硬着头皮再次走过去。
这一回他出现的时机更糟糕,男人刚刚输了个底儿掉,正一肚子火,还没等他开口,就猛地摔下手中的牌,指着严玖的鼻子大骂:“妈个批你还过来!刚要赢就被你个乌鸦嘴黑球咯!老子的娃儿游个水你都要管,你咋不切喝干那些水!滚!”
严玖差点被他口水喷到,连忙后退几步,在乔远戏谑的眼神中,灰溜溜地滚了回来。
“正义感呢?被浇熄了?”乔远挎着泳圈,也不打算安慰他。这家伙正义感跟他的胆子不成正比,性情薄凉的乔远就想看看他到底要被现实打磨成什么模样。
虽然他更想看的是严玖发威的模样,可惜这一次仍是不成功。
“这样真的好吗?”严玖一边朝停车场走一边忧郁地回头看河里的小孩。
太阳已经落下,河水都被夕阳照得火红,波光也变得更加暗沉,严玖看得眼皮直跳,还没天黑,就可以想象夜里水下的景象。
“不管好的坏的,都是这个人选择的结果,贪图享乐的人会遭遇怎样的劫难,谁都知道,只不过都想着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乔远这时候就有自己的理论了。
严玖只能放下担忧,等他坐到副驾驶,看到乔远熟练地开车拐出停车场又超了几辆车后,才说:“其实你也挺贪图开快车的,这也算你的劫数吧?”
“……”终于被教训了一次的乔远只能憋着火,把车速放慢。
真要说他的劫数,又哪止开车这么简单?
性格恶劣张扬,打起架不要命,有钱得人人嫉妒。
哪一样听起来都不像是可以长命百岁的特质,再加上现在又去喜欢一个男生,怎么听都是将要鸡飞狗跳的人生。
债多不压身,劫多不怕死,说的就是乔远。
到了晚上,西河镇里就热闹起来。从城区来这边过节的人不少,镇上也举行了各种活动,卖河灯和七夕人偶的摊子特别火,严玖本来以为乔远会买材料自己做,谁知道向来挑剔的大少爷居然随便在摊上买了两个河灯,还有一对男娃娃。
亲眼见证他买了两对牛郎织女,又把俩织女随手送给路过的本地小女孩,严玖觉得这时候自己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
“你的。”乔远刷刷刷地在两个牛郎背后写了各自的名字后,写了自己名字那个丢给他,写了严小九的那个就塞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这种少女情怀的行为,真的是他大哥会做的吗?
“走,放河灯去。”乔远似乎没看到他局促的模样,顺手就把他的手牵了过来。
在情侣涌动的街道上,手拉手的两个男生简直是两盏一百瓦的灯,更何况其中一盏漂亮得亮瞎眼。
严玖第一次被围观,还是这种情况,羞得手都抖了,恨不得夺路而逃。偏偏乔远把他拉得很紧,一点都不在乎周围的议论和嘲笑。
“别拉了,万一被熟人看到怎么办?”严玖小声地劝说。
“熟人?谁?你不是没什么朋友吗?”乔远干脆手腕一转,跟他来了个十指紧扣。没甩开就是进步,而乔大少最拿手的就是得寸进尺。
“……” 被一针见血,严玖噎了好一会才说:“被你熟人看到也不好。”
“看到就看到,他认识我我又不认识他。”乔大少傲慢地说着,拉着他的手走得更加坦荡荡。
严玖的心跳都快破表了,又没法反驳他的话,只能努力忽视周围的视线,与他肩并肩地边逛边走。
镇上最大的祠堂在举行“摆巧”的活动,人群都挤爆了整个祠堂。乔远本不想凑这个热闹,但看到严玖眼睛都不眨地盯着里面摆设的工艺品和正在现场比赛的巧姐们,终究还是没把他拉走。
直到严玖看够了,乔远才拉着他朝河边走。
“普通莲花灯就可以了吗?”严玖盯着手中做工简单的莲花灯,并不是很清楚这跟中元节放的河灯有什么区别。
“嗯,七夕节河灯大多是个噱头,中元节那天会有正式的法会放河灯,那天的河灯就必须用特殊彩纸来做。今天嘛,”他蹲下来,把河灯点燃,“只是来陪你完成心愿。”
一天内连续多次被这种不自觉地情话攻击,立场本来就不坚定的严玖连立场都快丢了。
然而乔远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大的改变,他就是想要让这家伙更喜欢自己多点,自己跟往常到底有什么不同,那根本不在大少的思考范围内。
他喜欢看那家伙全心全意信赖自己的模样,至于这要放下他多少惯常的骄傲和冷漠,那都没关系。
两人放河灯的地方很安静,人群还集中在祠堂那边,喧闹声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像是隔着一个世界。
严玖把河灯放入河中,盯着它慢慢旋转着离开,看了不知道多久,直到他看到从上游飘下来的莲花灯上坐着几个小人,立刻扯了扯乔远的衣角。
“上面……有小人。”严玖不知道怎么形容,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妖怪。说是水鬼,又不像。更像是一群河里的小妖精,有的趴在河灯上,有的脚踩着水,像是坐着纸船出游。
夜里的阴气重,所以乔远也看到了这些小东西,解释道:“小水妖,这种季节最多了,跟昆虫一样,没什么害处。最喜欢吃腐烂的植物。”
严玖蹲在河边,呆呆地看着这些拇指大小的小妖怪从他们面前飘过,有的还因为严玖的目光而受到了惊吓,扑通地跳进了水里躲避。
来放河灯的人越来越多,严玖在乔远催促下站起身。
他抬眼看向唇角始终挂着一点笑意的乔远,低声说:“我觉得我错了。”
“嗯?”因为美好的一天而心情舒畅的乔大少始终笑着。
“其实他们并不都是可怕的。可怕的鬼都是人自己祸害出来的,那些天生的妖怪,其实有时候并不可怕……”严玖第一次放下成见,认真审视着他经历过的一切,“我总是先感到害怕,从来没想着要去了解他们。以至于光是他们的存在就成了恐惧的来源。”
乔远双手插兜,唇角微挑地听着他的自我反省。严玖的每一次改变都在他身边发生,这种改造成功的成就感是所有男人都喜欢的。“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新的认识?”
严玖嘴巴动了动,纠结了好一会,才低下头,耳根红红地小声说:“因为我现在没那么怕了。”
至于没那么怕的原因,他俩都懂。
并非是狐假虎威这么简单,而是深信乔远无论何时都会保护自己,有了这种底气,他才敢抬起头,去重新审视他从前避之不及的另一个世界。
也是到现在,他才明白自己的信赖已经变质。
真的只是朋友的喜欢吗?
别说乔远不信,就连严玖自己,也压根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