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杨老仙最倚重的队员,一个是杨老仙退休前收的最后一个徒弟,手心手背都是肉,于是竞聘上岗的事情就提了出来。
一切按流程走。杨老仙像模像样地拿出一堆其他警局竞聘上岗的考试资料,摆在他们面前,表示竞聘上岗的考试一个月后进行,全队都可以报名参加,按分数录取。
沈郁陶看到上面的考题,喜忧参半,喜的是考试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忧的是里面参杂的内容一半跟天师道有关。
不过还有一个月,一切都来得及。
从那天起,双胞胎的抽屉里开始塞满沈郁陶买的零食,心理学博士城迟的书架开始每天增加一本专业书,相对应的,沈郁陶的基本知识也填鸭式地慢慢被巩固。
但临近七月,正是他们最忙的时候,城内各处的魑魅魍魉都在蠢蠢欲动,只等着全年阴气最盛的一个月到来。
恰好六七月也是G城的雨季,入夏最大的一场暴雨在冲刷了一晚后,某个楼盘的工地因为暴雨而造成脚手架坍塌,当场死了三人,警察赶到的时候,这些人已经被砸成肉酱,惨不忍睹。
这本来算一场意外事故,但不知围观的人群里谁说了句“这是报应啊”,立刻引起了一阵骚动。
原来这工地在拆迁中发现了古树下居然还有两座无名坟,询问遍拆迁户,都没人知道坟的来历,只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会在清明时节给这两座坟上几柱香,至于坟是什么年代的,更无从考究。
本来按照拆迁的规矩,即使是无主坟也该移入公墓区,装入骨灰塔中,但就在迁坟前一天晚上,便有人偷偷挖了这两座坟,等第二天有人发现的时候,坟内的棺木已经被砸出个大洞,骨头散落在外,地上还残留了几件金器。
显然盗墓者是冲着陪葬品来的,金器经研究,居然是明清时期的作品,而至于坟主人到底是谁,还是毫无头绪。
因为周围没有监控,当晚也没有任何目击者,这场盗墓案也只能不了了之。但这三人从几天前便开始大鱼大肉,抽烟喝酒,手头显然宽裕了许多,如今这场事故发生,让一些早有怀疑的工友立刻联想到了盗墓的报应。
对事故进行调查的警察从来不信什么报应之说,不过当他们从三人的遗物中搜到跟墓里相似的金器时,报应之说更是传得沸沸扬扬。
负责这个片区的派出所所长是认得杨老仙的,当即给杨老仙打了电话。等沈郁陶赶到现场,楼盘开发商和施工单位的负责人都已经聚集在那个还没被挖走的古坟旁。
那是沈郁陶第一次见到乔夏。
那时候乔夏还在自家的企业上班,身份只是法律顾问,但在场的人没有不知道他是太子爷的,因而各个都对他毕恭毕敬。那张过目难忘的脸实在是太过出众,年轻带来的青涩都被他由内而外的气势很好地掩盖了下去,让他即使站在一群中年男人中间也显得格外挺拔。
从那一刻,沈郁陶就知道这个青年绝对是个麻烦人物。
可他并不知道,这个漂亮的青年,不折不扣的是个GAY,并且也是一眼就看到了身穿警服一路小跑过来的自己。
能把制服穿得这么好看,脸蛋也不错。
乔夏舔了舔嘴角,不留痕迹地笑了下。
“……所以工期应该还来得及,但现在关键是怎么让媒体收敛点,不要乱报道,”施工单位负责人一脸担心,“要是传得太离谱,我怕连工人都会跑。”
在他们讨论的时候,沈郁陶适时加入,介绍了自己,又大概了解了来龙去脉后,便凑近那两座刚刚回填过的古坟,轻轻拨开上面的覆土,重新露出被挖开的盗洞。
“沈警官别乱来!我们还是先请个高人吧!”有人赶忙阻止,生怕他的挖掘再次引发什么灾祸。
沈郁陶摆摆手表示没关系,卷起袖子,将被大雨冲得稀巴烂的泥巴全都刨到一旁,再将里面已经开始腐烂的棺材拉出来,那堆被胡乱塞回去的白骨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有胆小的人已经退后几步,脸色难看,胆大的也凑过去看,唯独乔夏原地站着,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愣头青。
刚刚所长那边才给了他电话,说是市局那边会派一个有道行的警察过来,可眼前这个家伙,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修道人的气味,更别说还会如此莽撞地做事。
这分明只是个警校出身的直男。
侧脸很好看。腰细。手指很长。
乔夏已经开始幻想这样的直男如果被自己压在浴室里狠狠干上一晚,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后背已经被视奸的青年在找到混杂在骨头里的一块黑色水晶时,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虽然他的知识还不能告诉他这是什么东西,但这种隐隐透着不祥气息的东西,肯定另有他用。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镊子,正准备将东西放进真空袋中带回去,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喝止:“那东西不能动!”然后身体就被猛地向后拉,重心不稳的他撞进对方的怀里,尽管很快站稳,但他还是尴尬了一下。
“对不起……”“是谁让你来送死的?”乔夏冷声警告,“这种东西你没做任何措施就去碰,明天被索命的就会轮到你。”
沈郁陶眨眨眼,似乎没听懂。
“这事你管不了。”乔夏看着那一块隐隐藏着怨气的黑水晶,隐隐明白了这场命案的原因。于是扭头对自家公司的副总说:“我要去趟香港,把林太爷请回来。这期间全部停工,封锁工地,让公关部的跟媒体打好招呼,跟陈所长说,这事就按意外事故立案,我们会按每人一百万给付赔偿金。”
“可是这盗墓案……”副总有些不甘心,这分明是三人贪念引来的灾祸。
“才三百万,总比整个项目停工好。把他们跟盗墓案掰开,就不会有流言。”乔夏说完,看向其他人,“这附近全部围起来 ,就说是暴雨导致地陷,一个人都不许放进来!”
听到他这番话,本就心惊胆战的众人连忙点头,纷纷撤退。
沈郁陶被他瞧不起已经有些恼火,眼见没有了旁人,便甩开他的手,转身看向他:“不好意思,我是特别行动队的,这种事情就是我的管辖范围……”开什么玩笑,他还要竞聘上岗当队长呢,这就被看不起了,他将来当队长还怎么混?
“沈警官,”乔夏逼近他,唇角带着一丝挑衅的笑,“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你师从哪位高人?你办过多少个类似的案件?”
沈郁陶盯着他,反问:“你知道?你学过?你又有多了解我们这支队伍?”要论心理素质,沈警官也可是正儿八经练过的。
乔夏轻笑。越是耿直的人,干起来越有意思。“我知道,我学过,我不需要了解,因为你的表现足以证明你们的队伍不过如此。”
堂堂临海建设的公子竟然还学过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沈郁陶有些出乎意料,但对方瞧不起自己专业素质的模样实在惹人生气:“不管你有多少偏见,在这之前,这个城市的类似案件,都是我们这支队伍负责的,不说百分百破案率,至少不再让事情恶化。”
乔夏简直不能更满意。他要的就是这股不服输的气,否则怎么创造更多机会?
“好啊,那你就证明给我看,这案子如果你能破,我就去了解一下你们的队伍。怎样?”
“乔夏?……哦哦哦……那个小子,”杨老仙端着发黄的搪瓷杯,像是在从老旧的脑袋中艰难地抽取回忆,“那小子家族里有一个小麻烦精,本来是个根骨不错的孩子,结果不知道怎么就长歪了,被我师兄拎进山里修炼了好几年,逢年过节的时候就是乔夏那小子送东西进山里,师兄觉得这小子脑子也不错,也断断续续教了一两年……哎哟,说起来,师兄很少呆在山上超过八年的,那小麻烦精应该要回来了吧?”
“难怪这么傲……”沈郁陶撇撇嘴,心想天之骄子学这些玩意做什么,又将手机中拍下的东西递给杨老仙看:“这玩意到底是什么?”
杨老仙只看了一眼,就严肃了表情:“你没有碰吧?”
……差点。沈郁陶表情不变地摇头。
“这是固魂石。”杨老仙拿过手机,又戴起老花镜细细查看,“石头有了裂缝,怕是那玩意儿已经出来了。”
黑水晶里缠绕着大量云絮状的黑色物质,仔细看的话,裂缝处的黑色更为浓烈,像是物质在争先恐后地从细缝里涌出来。
沈郁陶心想考试可千万别考到这种冷门知识。
“明天他要去香港请一个叫林太爷的人,我们还要介入吗?”乔夏的安排固然合理,但总让他觉得拉不下脸。
“既然林太爷都出来了,我们就歇着吧……”杨老仙把手机还给他,一脸轻松:“这个月还有大把的事情要做,先养精蓄锐……”“因为您就不该把这件事情交给他。”方天芸突然从外面进来,一脸不悦,“我们特别行动队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了?案件被交过来,又要返回原籍去结案,这不在说我们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吗?”
沈郁陶也有这样的感觉,但竞争对手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他立刻就接话:“当然不会交回去。这件事我会跟进下去,不管对方请了什么人,最终还是我们这边结案。”
所以当乔夏带着一个老先生出现在工地时,沈郁陶已经守候多时。
“就算不能帮忙,也要查出命案发生的原因,这是一个警察的职责。”在大雨中撑着伞,身子已经半湿的青年说。
乔夏的下颚紧绷了一下,对于这个充满诱惑力却全然不自知的青年燃起了一种烦躁感。
“呵呵,那要看他们愿不愿意开口。”林太爷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斗,点燃,抽了一口又吐出,烟雾与雨帘融合在一起,竟然慢慢地现出了一个人形。
人形刚出现,就伸手掐向站在一旁的乔夏的脖子,却被沈郁陶及时劈过来的辟邪棍给逼退了攻势,乔夏惊讶地看向这个功夫了得的警官跟人形缠斗在一起,林太爷却笑呵呵地站在一旁,没有伸手帮助的意思。
“沈……”乔夏正要开口,就见沈郁陶竟然抓住了人形的手腕,左手还夹着着一张定身符。
“我问,你答,如果真是因果报应,我会申请将你们移入罗浮山,而不是被烧成灰。”沈郁陶说。
人形居然不再挣扎。
林太爷摸着胡子,站在一旁笑着低声对乔夏说:“这家伙,天生正气,是个不错的警察。”
乔夏盯着他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案件的来龙去脉很快被弄清,两个墓主本是明代一对兄弟,那固魂石是他们被人陷害导致家破人亡后仅剩的一点财产之一,结果盗墓贼不仅偷完他们的东西,还摔破了蓄养着他们魂魄的固魂石,因此趁着大雨夜,在三人工作的脚手架上做了手脚。
因果报应的事情,从来不对最早受害的一方做出裁决,因此沈郁陶答应过两天就将他们移入罗浮山,并重修墓碑。
事情被轻松解决,沈郁陶有些得意,正要打电话给队里,却不想那边先给他打了电话来。双胞胎焦急的声音在那边重叠地喊起来:“老爷子病倒了!”
沈郁陶心脏一紧,也不管旁边还要跟他说什么的乔夏,丢下二人便朝医院跑。
刚跑到路边,就被一辆跑车拦住。车窗拉下,里面露出乔夏的脸。“大雨天你想在路上跑多久?”
“……林太爷呢?”他刚问完,就看到了后座的老爷子。
“是杨柳年吧?我也好久没见他了,一起去吧。”林太爷说。
沈郁陶感激地看了眼乔夏,坐进副驾,报了医院的名字。
杨老仙虽然是修道人,但长年出入各种犯罪现场,又一直缺乏人手,因此连续几日的暴雨,还是把他的心脏病给催了出来。
“我老了。”这是杨老仙看到众人说的第一句话。
沈郁陶鼻子有点酸。队里就属他进来的时间最晚,可是杨老仙对他的好,谁都知道。
“你早该回山里休养了,”林太爷坐在旁边,一边把玩着核桃一边说,“或者跟我回香港治病,反正别再碰那些案件。”
“唉……我走了,这帮小鬼怎么办?”杨老仙叹气,“你也知道现在上头的态度,这届的局长马上要退下来,方家已经跟下一届的局长打好关系,我不在,这帮小家伙怎么撑得起这支队伍?方家早就想代替我们,成为警队的特别顾问,一旦我离开,队伍解散是必然的。”
方天芸连忙撇清:“跟我没关系,那是主家的手段。主家要进入政界,警局只是其中一个支点。”
沈郁陶皱眉。特别行动队待遇处境都远不如市局,解散后自己说不定还能回市局,可随着自己越来越明白这样一支队伍存在的意义,如今面对这样的危机,心里怎么可能不难过。
乔夏始终抱胸站在旁边,看着沈郁陶的表情。
等他们出来的时候,他才开口对沈郁陶说:“沈警官,说好带我去看看你们的队伍呢?”
沈郁陶心里难过,也没有表现得太消沉,点头道:“走,我带你去。”
尽管早打探过特别行动队的情况,但亲眼看到这穷酸的办公室和贴在墙上的可怜的节日福利清单,乔夏还是忍不住嘲讽:“我觉得解散了未必不是好事。”
“方家毕竟是一个家族,他不能代替警察在刑事案件中的公正性和公益性,解散了特别行动队,我担心会有很多同仁在行动中受伤,甚至……致命,”沈郁陶看着房中摆着的关公泥塑,眼神凝亮,“有的人不愿意相信,有的人相信了,但不知怎么办。我们要做的,就是保护所有人,即使没法站在光亮处接受哪怕是一块的奖章。”
乔夏看着他挺直的后背,此刻简直想把人按在桌上就地解决。
“如果真的干不下去了,不如来我这里,我让你吃饱穿好。”他半开玩笑地说。
沈郁陶没当一回事,笑了笑就说到了以前的案子。那时候他还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人,凭着一腔热血闹出了不少笑话,如果不是队友们真诚帮助,恐怕他早死了几轮。
乔夏听着听着,突然觉得有些心动。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在商界沉浮的人,因而当初才选择了法律这一行。
如今听着这家伙说那些办案趣事,竟觉得当一个横跨阴阳两界的警察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这个念头只一闪而过,就再也没燃起过。毕竟对于临海建设的太子爷,当警察实在没有太多吸引力。
直到自己的堂弟再一次因为神鬼事件而陷入刑事纠纷中,乔夏看着坐在审讯室里一脸阴冷的堂弟,才觉得,或许当个灵异警察,把那些本不该背负起凶杀责任的人解放出来,改变一个人或者鬼的未来,或许会比掌握一家公司的命运更有意思。
等沈郁陶知道的时候,乔家已经通过各种关系,把这位通过了司法考试,B大法律高材生,临海建设的唯一继承人,送进了公务员的队伍中,并顺利进入警局。那一年,不知道为什么,新上任的局长并没有撤掉特别行动队,而是临时委任沈郁陶当代理队长,大家才松了一口气,继续干活。对于没有举行竞聘就落选,方天芸把责任都怪到了企图解散队伍的主家头上,倒也没对沈郁陶有太多怨气。
当一年后,乔夏再顶着一堆功勋奖章,空降到特别行动队的时候,带来的还有整个队伍的升级。
被隐藏的特别行动队从此变成了有编制的特侦处,年轻的乔处长靠在昂贵的皮椅上,翘着二郎腿,仰视着前来报告的沈郁陶:“怎么样?喜欢吗?”
“……你花了多少钱?”当了一年代理结果还是没被扶正的沈警官扫了眼不输其他处长办公室的装潢,只觉得一朝麻雀变凤凰的感觉有点难以习惯。
“这可不是买来的。”乔夏得意的笑,“不过乔家的老太爷是军区司令的老朋友而已。”司令都发话了,局长还能有什么意见?
要保住行动队不难,难的是升级。乔夏在里面花了多少心血,他虽然不说,但沈郁陶还是明白的。这些功劳,足够他当这支队伍的队长。
“你是认真的吗?”这是沈郁陶唯一在乎的问题。
乔夏笑了笑;“老爷子给了我五年。五年时间够不够你成长?”
“……”沈郁陶无奈又好笑,“你这样说,好像就是为了我才成立特侦处一样。”
当然有一半是为了你。乔夏不着痕迹地用视线扫过被警服衬得相当漂亮的身体,心想,自己花五年青春换这么一个佳品,也不算是亏。
“希望你的热情真的能维持五年。”沈郁陶说。
如此正直的青年,实在是令人欲罢不能。
乔夏走过去,抓住他的衣领,嚣张又霸道地说:“既然我进来了,就绝不会中途放弃。你放心,跟着我,一定有饭吃。”
“沈郁陶,早餐呢?”睡到十一点才起床的青年打着呵欠走到厨房,看到正在煮面的人,想也不想就过去从后面环抱着他的腰,摸了一把小腹:“你还没吃?”
打了个寒颤的青年一把推开他:“我也才起。”
“真罕见。”乔夏拉开冰箱,翻找着其他食物。
想起昨晚梦到的过去,沈郁陶突然说:“已经第四年了。”
“嗯?”乔夏叼着芒果干奇怪地看他。
“还有两年不到的时间。”沈郁陶看向他。
“哦,那件事啊……”乔夏挑起唇角,走过去,手摸到他的屁股上,轻声问,“你希望追加几年吗?还是,你觉得我差不多该功成身退?”
“……你喜欢这份工作吗?”他却反问。
乔夏看着他的侧脸,低笑:“喜欢啊,都喜欢。只要那个人说也喜欢,我就能干到他说更喜欢的程度。”他故意把“干”字说得很重,沈郁陶再怎么故意忽视,都还是红了耳根。
你喜欢就行。
这句话他终究还是说不出口,即使这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