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设置
书架
听书
欢迎使用听书服务

发声

  1. 小美
  2. 小宇
  3. 逍遥
  4. 软萌
  5. 小娇
  6. 米朵
  7. 博文
  8. 小童
  9. 小萌
  10. 小贤
  11. 小鹿
  12. 灵儿
  13. 小乔
  14. 小雯
  15. 米朵
  16. 姗姗
  17. 小贝
  18. 清风
  19. 小新
  20. 小彦
  21. 星河
  22. 小清
  23. 南方

语速

  1. 适中
  2. 超快

音量

  1. 适中
播放
评论

好吗好的

作者:大冰 | 分类:女生 | 字数:0

一、夺命大乌苏 ・ 2

书名:好吗好的 作者:大冰 字数:0 更新时间:01-09 03:24

都是真名。

马史,杨奋。

都是牧场上司空见惯的东西。

都是亲爹起的。

马史杨奋的家乡有牧场有沙漠,有丘陵有戈壁,也有金矿,还有一条浩浩汤汤的乌伦古河,或可翻译为:迷雾升起的地方。

雾起何方,边疆的边疆。

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边塞,280公里的边境线与蒙古国接壤,秦汉更迭时,是匈奴人的草场。

后来鲜卑人在这里放马,后来突厥人在这里牧羊。

唐朝时,北庭都护府韬光养晦镇守此方,清朝时,准噶尔部厉兵秣马雄霸此方。

林林总总的游牧先民,不同的部族不同的人种,一茬一茬地把这里认作故乡,迷雾里往来穿梭,潮汐一样,走马灯一样。

得到又失去,融合或消亡,或俘或降或战死,或头也不回地远走他方。

回不回头,都留下乡愁。

乡愁最虐心,乡愁也最无情,最容易拾起,也最容易丢。

苦才是乡愁,不苦则丢。

十年百年千年,那些以为永不会被风化的思念执念,终究不咸不淡化云化烟,稀释淡忘,无声消散,雾气一般。

雾起何方,谜一般的边疆。

这里从不是个长情的地方。

新疆阿勒泰,乌伦古河畔青河县,哈萨克人的牧场,马史杨奋的家乡。

县城人口两万,太小的一个县城了,比东南沿海地区的一个镇子还要小,一个馕就能滚完。

没人舍得滚馕,这里的人质朴,生活极简,糟践粮食的事情想都不会去想。

同样质朴的,还有人们对外面世界的想象力,以及对自己人生的想象力。除了吃饭上班养娃娃,对“生活”二字,这里的人大多没有什么过高的期许。

有也不会跟人说。

不论是街面上还是学校里,马史、杨奋这两个名字,也没人会用谐音去笑话。

都是牧场上司空见惯的东西,笑话撒。

都是亲爹起的,谁敢笑话

没人敢惹马史的亲爹。

他有三大爱好,喝酒、骂街、疼孩子。

当过兵的人耿直,看不顺眼的事就开骂,骂了没用就喝夺命大乌苏,乌苏喝多了以后看谁都不顺眼,包括孩子。

他对谁都凶,也凶马史,但从不动手,周围的人都觉得蛮奇怪,当了半辈子兵的人居然从没打过孩子,倒也稀罕,连马史自己都奇怪。

他疼爱马史的方式很奇怪买皮鞋。

买就买好皮鞋,专程托人从乌鲁木齐的商场里买,从小买到大。青河风大尘土重,他每天上班前都会蹲在门边吭哧吭哧给儿子擦皮鞋,不擦得锃光瓦亮成镜子不起身上班。

他每天出门时手掌上都沾着黑鞋油,一胡噜头发,脸黑一道。

路人笑他:老马又给儿子当孝子了

他抬脚佯装要踹人家的自行车,脚上一双军用皮鞋皱皱巴巴裂皮开线,穿了快十年。

马史的父亲最敬佩的人是杨奋的父亲,每每提起,每每竖起大拇指:那是个真正的文化人。

当年全县的小白杨树要被砍掉,马史的父亲是奉命执行的人,杨奋的父亲是整个青河县唯一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人。

杨奋的父亲不善争辩,语无伦次地阻拦:少砍几棵树给孩子们上学路上留点儿绿荫。

文人爱白杨,斧子好似砍在他自己身上一样。

有人笑他酸,也有人隐约听懂了他,但树到底还是砍光了,他颓唐地坐在树桩子上,垂着头,手撑着膝盖。

杨奋的父亲是个会计,数钱的。

和马史的父亲一样,他也是最早开垦边疆的那批人,来自北京。

那批人命运雷同,大多来自绿树成荫的锦绣之乡,大多终其一生未能重返故土中原。

边塞苦寒,杨奋的父亲写文章取暖,从青年写到中年,几乎算是唯一的爱好。

家里有个大本子,里面贴满了从报纸上剪下来的豆腐块报道,都是父亲写的,他曾是新疆多家报纸的优秀通讯员。

家里最值钱的东西是一支金笔,一分一厘的文章稿费攒出来的,只在写文章时用,平时郑重地擦拭干净,塞进布套子,装进皮袋子,袋子挂在墙上,旁边挂刀。

杨奋中考时要借用,不借,那支笔父亲看得命一样重。

作家杨奋说,其实从尕尕的时候新疆方言,小的时候就知道,父亲最大的梦想就是出一本书。

这个梦想他从未和任何人明说,需要说吗几十年光阴流转,这个梦想妥妥地和金笔一起挂在墙上,旁边挂着刀。

从背井离乡到把异乡认作故乡,父亲用了一生的时光。

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他都不得不爱上这个辽远幽寂的地方,任何一种爱都需要表达,父亲的表达方式,是金笔下那一笔一画的新疆:

刀郎木卡姆的急促鼓点,阿希克苦修者的铁环马棒,河狸和红隼,垦荒者和麻扎,哈萨克年轻阿肯的冬不拉弹唱

除了给报社投新闻稿,父亲也是给出版社投过长篇书稿的吧。

在那个没有快递没有电邮的年代,他应该曾无数次摩擦过街角那只绿色邮箱,当邮递员的自行车铃声响起时,他是否也曾慌忙地起身,心脏怦怦地跳

不知道,没听他提起过,一个男人真正的心事,怎会向人道

只记得午夜的餐桌上厚厚一摞稿纸,他借着头顶15瓦的小灯泡发出的光,一字一句地誊抄。泡一杯温热的黑砖茶,点一根报纸卷的莫合烟,沙沙沙的轻响中,两种青烟,各自袅袅。

杨奋起夜,睡眼蒙眬地路过,父亲的手掌摊开,遮在稿纸上:唉,睡不着,练练字金笔的光泽微微闪烁,一丝羞赧,居然挂在中年男人的脸上。

没听他提起过投稿,也没听他说起过退稿,只见过他午夜独坐,金笔在纸上沙沙响。年复一年,从一个午夜到另一个午夜。

金笔只用来写文章,只有一次例外。

派出所里,父亲弯腰埋下头,签下自己的名字。

是一份需要监护人签字的保证书,签了才能将杨奋保释,名字写得严谨工整,父亲一贯的风格。

一个警员追出来,右手高高擎起,一抹金光。

满街的人抬起头,听他咋咋呼呼地高声喊:杨会计,你的笔咋忘拿了

县城只有一条街,父子俩慢慢走完。

家门早过了,父亲的脚步却不停,城边的小山包前,他终于转身,杨奋后蹦半步,下意识捂住脸蜷起腰。爸爸他告饶,我以后再也不馋了,我再也不去门市部偷了。

没有预想中的耳光,也没有兜心脚,父亲没打他。

他战战兢兢地解释:门市部里进了一箱健力宝,电视里才有的那种我以后再也不馋了。

日光晃眼,积雪未消,风里冻了良久,才听见父亲说:报社寄来的稿费,以后给你当零花钱。杨奋蹲在地上哭:爸爸,我给你丢人了

父亲没去扶他,父亲立在原地,手攥成拳头,里面紧紧握着那支笔。

父亲向来木讷,父亲嘴唇哆嗦了半天,方又挤出一句话:不管生在哪儿,都要做个有出息的人。他脖子上青筋暴起,低声地、吃力地说:不管我有没有出息你都要有出息。

衣襟扑簌,手指冰凉,枯草俯身偃,风来自远方。

轰隆隆的战车一样,铺天盖地的骑兵一样,穿越蒙古利亚的高原,搅浑乌伦古河水,横扫西北偏北的旷野,从一个远方席卷向另一个远方。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0.247503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