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
耳畔似传来熟悉的声音。
推门一瞧，便见到白姑娘的身影，正在与白十六和白二十三分着东西。
“好了，今日小寒食，不可吃热食，就吃这些东西。”
小狐乖巧点头，接过手中东西去一侧乖乖吃饭。
陈戟好奇看去，只见白姑娘与小狐们分的是山中野果和黄精干。
“为何只吃这些？”
“先生竟然不知道？”
白姑娘挑起眉头。
“清明前一日是寒食，今日是小寒食，都是不可以生火的，狐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吃，只好吃这些了。”
“如此啊……”
陈戟恍惚片刻。
他是知道寒食节不能生火吃热食的习俗，只是后来已经和清明节不分开，只记得放假三天，别的倒是真不太记得，没想到如今却还要经历一番。
倒也是有趣。
“那我也试试这野果好了。”
“吱呀！”
陈戟话音落下，侧门响起开门声。
扭头看去，只见孙阿姐也提着竹篮回来。
“先生，白姑娘，巧了呀，我正要去寻你们的，没想到正好遇上了。”
“孙阿姐有事？”
“今日小寒食，我昨日没有顾上准备凉饭，今天正好见路上有人卖槐叶冷淘，我也去买了几碗，正好算作午饭。”
孙阿姐向两人打过招呼，从篮子里掏出几只瓷碗。
又拿出一只大海碗，里面装着绿色的面条，再摆出些芝麻酱、醋芹佐料。
还未靠近，已有异香扑鼻而来，端的让人胃口大开。
“这是什么好吃的？”
小狐们一眼望去，顿时觉得手中野果和黄精干都不香了。
白八更是眼巴巴流出口水，扭头看向陈戟他们。
“先生、白姑娘，我都不知道槐树叶子还能做吃的，要不然，让我尝尝看味道如何？”
“你啊！贪吃就算了，还说什么尝尝的话，这一碗恐怕还不够你尝一口的，分出一些尝尝就好。”
白姑娘笑着摇头，却也没有拒绝，推去四只碗到白八身边
陈戟这时候也看明白这是什么东西。
以槐树叶子榨汁和面，过水后拌上香油做成的凉面，叫冷淘还真的有些没反应过来。
在这时候确实算不错的食物，寒食节吃这个，确实也是应景。
于是舀了芝麻酱和醋芹坐下开始品尝。
入口才发觉这面还有机巧，竟是提前冰镇过，入口冰凉爽口还格外顺滑，不等细品已经钻入肚中，恰好压了这夏日即将升起的燥热。
夹杂着槐叶清香和醋芹特有的风味，让陈戟只想再来瓣大蒜就着。
吃面吃蒜，人间绝美啊！
不过现在已是享受，不敢奢求更多了。
只是陈戟吃的时候总是下意识想到仙台山上的槐前辈，看白姑娘与小狐们倒是一本正经，于是又藏起这个心思。
不料白姑娘已经看出他有心思，眼神挑起。
“先生在想什么？”
陈戟也不尴尬，左右是闲聊，又不是真的这么想，说便说了。
“我想，若是用槐前辈的叶子做成这槐叶冷淘，是不是味道能比这个更好？”
“不太好吧？”
白姑娘脱口而出。
陈戟拧起眉头，倒是有几分意外。
只是不太好，说明不是他一个人这么想过，狐也有这个想法啊。
白姑娘也反应过来自己说的不恰当，扭头只当没有说过，继续吃面。
于是院内只传出“吸溜吸溜”的嗦面声。
“嗝！”
不知不觉一碗下肚后，陈戟舒服打了个饱嗝，啧啧舌，仍觉得有些不太过瘾。
再看白八他们。
已经连碗底都舔了个干净，连芝麻酱和醋芹都没有放过，此刻眼巴巴看着陈戟舔着嘴唇。
“先生，能再来一碗么？我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啊！”
其余几狐也连连点头，渴求不已。
“自然可以，若是修行连吃饱肚子都不敢，那有什么意思。”
于是陈戟也不吝啬，询问孙阿姐这是从哪里买来的。
“味道如此好，再来几碗也吃得下，莫说今日小寒食，就是平时也该买几碗尝尝看。”
“这倒是简单，那人就在集市边上卖，不过这里人大多在家里备好了，没多少人买，现在应该还剩许多。
“一个人？”
“正是，挑着担子在那边，也不叫卖。”
孙阿姐说着又想到什么。
“先生这么一说倒也奇怪的很，那路上人不少，我都看见几个熟人，可偏偏都没有注意到这摊子，买的人也好像都是外乡人，我没见过。”
“而且也不知这人从哪里弄来那么多冰，去买面的时候都觉得身边冷冷的。”
“冰？无人看见，只有孙阿姐看到。”
“……”
陈戟闻言忽的愣住，身子一冷，连忙看向白姑娘。
“白姑娘且慢，你看这面可有问题？”
白姑娘吃得秀气，此刻碗中尚有一些，听见陈戟问话夹起一根仔细查看，摇摇头。
“没有问题，是正常面条，先生为何这么问？”
陈戟这才说出昨天帮孙阿姐临时开了天眼可见鬼神的事情。
“此刻还未至十二时辰。”
白姑娘也明白了陈戟的意思。
“先生是说这面是鬼做的？”
“不好说，但若是鬼，为何会做出人能吃的东西？此事确实有蹊跷，应当去看看。”
“也好。”
白姑娘颔首，又看向碗中剩的面条。
“先生且等我些时候，吃完再去。”
“白姑娘不怕鬼做的面有问题？”
白姑娘轻笑一声。
“狐与鬼在人眼中也一样，不是那深山孤坟老鬼做的，只要是正经东西，吃了也无妨。”
“吊颈娘娘的酒都照样能喝，何况这面还是正经的河套小麦磨成的，又搓揉用力才这么筋道，配上汝南上好的芝麻和宁化府的醋芹，若是不吃倒是浪费。”
“……”
陈戟一脸错愕。
他只觉得这面条好吃，却没有想过还有这么多门道，也不曾想白姑娘竟然全能尝出来。
“没想到白姑娘才是最大的吃家，我才知道白八这本事是跟谁学的。”
白姑娘却是摇摇头。
“我只是行走人间算命时候吃过的东西多些，又五感敏锐记住罢了。”
说完却不讨论这个，反倒是问起陈戟如何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陈戟这才说出自己答应陆判做阴司日游神的事情。
“何时？”
“昨夜。”
陈戟这才说出昨夜鬼门开，冥火狻猊出世，占水鬼门遇袭，全国丢失千万游魂的事情。
“这下是真变天了。”
白姑娘感慨后，才看向陈戟。
“如此也好，至少日后先生行走天下有跟脚护身，寻常妖鬼和邪修不敢惹先生。”
“我倒是希望能够多有几个比别的人强，比我弱小的妖鬼来惹我，好送一些功德拿去阴司交差，说不定还有好处。”
陈戟缓缓道。
白姑娘哑然失笑，仔细打量着陈戟，半晌才开口。
“先生长得可真美啊。”
“何意？”
陈戟诧异看去，不明白白姑娘为何突然说这句话。
此时此刻，倒是也不算是他当日初见白姑娘感慨那句。
总不能时至今日才想要调戏回来吧？
不等问出，白姑娘就捂住嘴巴低笑开口。
“先生长得美，就不要想得那么美了，天下好事如何能叫你一个人占尽了。”
陈戟一愣，也哈哈大笑。
这话确实有意思。
没等他再说什么，白姑娘先一步开口。
“不过陆判确实看中先生，阴司日游神权柄不低，也是好神位。”
“倒是要提前恭喜先生成就阴神了，日后只要不魂飞魄散，必是阴司中流砥柱。”
“白姑娘也觉得我答应对了？”
陈戟有些意外，他以为白姑娘会有别的说法，没想到竟然也支持。
“自然。”
白姑娘颔首。
“先生毕竟才入道一些时候，没经历过许多，不清楚阴司的厉害。”
“人世修行离不开生死，阴司执掌幽冥，最重要的便是执掌死亡一事，先生以生人之躯担任阴司日巡，更是暗合生死之意，等先生能够去阴司时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此刻……罢了，倒是不好说这些，只是先生日后可要抓紧些小狐的学习。”
“这番动荡，只能让这些小狐们尽快考入狐学求个平安稳定了。”
“嗯？”
陈戟有几分意外。
没想到白姑娘知道这事情后第一个想到的竟然还是让小狐们考狐学。
“难道不应该找地方安顿他们吗？”
“安顿不了。”
白姑娘摇摇头。
“先生可知道何为应劫？”
“只在书中见过，大约是命中本该有的劫难出现，只能去应对。”
“不错。”
白姑娘叹一口气。
“无论人妖，从踏上修行开始，已经走在应劫的路上。”
“此次若是真正的天地大劫，莫说是躲在深山老林没有用，便是天上那些帝君恐怕也讨不了好。”
陈戟脸色一滞，不知该说些什么。
昨日陆判说这可能是人间登龙，改朝换代神器更迭。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大事。
人道更易，神道不稳，自然也会有异事发生。
可没想到白姑娘说的竟是他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天地大劫……
与他一个入道月余的小修行者来说，似乎太远了一些。
“是啊，与人来说，的确很远，可便是人道更易，狐也要找个地方藏好才是。”
白姑娘幽幽道。
“为何？”
“自从轩辕坟的狐妖乱世后，娘娘便发出铁令，不许狐插手人间朝代变换之事，违者废去修为，送入狐狱。”
“这居然不是神话？”
“自然不是。”
“那我明白了。”
陈戟惊愕片刻还是颔首。
头一次感觉到原来传说中的故事也会出现在身边，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些。
于是又好奇询问白姑娘是不是不周山天柱、后羿射日这些也是真的。
白姑娘这次却只是微微一笑。
“这并非吾族事情，倒是不好多说，等先生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那现在呢？”
“现在，自然是先去找槐叶冷淘。”
白姑娘莞尔一笑，倒是让陈戟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话题跨度，着实有些突兀了。
不过两人步伐本就不慢，说话的功夫已走到集市口，可左右没有见到有人在卖槐叶冷淘。
陈戟拧紧眉头看向白姑娘。
“走了？”
白姑娘微微摇头。
“还在，只是换了地方，我可寻找一番。”
于是白姑娘运起望气术口中念念有词。
“天地有气，指点行踪！”
陈戟也跟着运起望气术看去，只见白姑娘身前浮现出一道碧绿的箭头，正好指向一条小道。
“在这边。”
白姑娘一步踏出，陈戟跟着走去。
很快便走到拐角处，箭头转向指向另一侧小道。
“这边。”
再进入小道，又是转向。
……
很快，一炷香时间过去。
一人一狐跟着箭头，竟是走遍了大半个铁金镇。
可箭头仍在变换方向，甚至还回到最开始出现的地方。
“等等！”
陈戟叫住白姑娘，指向边上一处酒旗。
“白姑娘，有些不对。”
“这地方我们已经来过了，他也在动，是他发现我们，在故意躲着我们。”
“原来如此。”
白姑娘恍然大悟。
不等陈戟再说什么，便见白姑娘捏起法决看向眼前箭头。
“你与我带话过去，就说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多买两碗槐叶凉面，若是再躲，我可就只能请他来见面了。”
话音落下，一道流光闪烁，方才的箭头竟是露出身形，是一只小巧的飞鸟。
“这术法倒没有见白姑娘用过。”
陈戟缓缓道。
“是寻气术。”
白姑娘解释完，又有些疑惑。
“我还以为先生望气如此厉害，已经会这个术法了。”
“倒是不曾学习。”
“那简单，我教你便是。”
白姑娘便快速说出修行此法的关键。
陈戟听着倒是很快明白。
只是在望气的基础上再抽取一缕想要寻找的气息，结合之前的传讯术便能够招来引路鸟。
“先前老观主与希云道长用的也算是这个术法，不过各家不太一样，先生也可以试试看。”
“也好。”
正好白姑娘这边已经去寻找这做槐叶冷淘的家伙，陈戟也抽出一缕气息，按照白姑娘教的念诵咒语。
“天地有气，指点行踪！”
眼前瞬间出现一只小鸟，飞在空中等待陈戟指挥。
可散了望气术后也消失不见。
陈戟只道一声神奇，刚要去找那做冷淘的家伙，便见眼前空气中缓慢浮现出一道身形。
不等完全现身便跪倒在地。
“两位真人饶命，小的就是个卖鬼食的小妖，万万没想过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