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设置
书架
听书
欢迎使用听书服务

发声

  1. 小美
  2. 小宇
  3. 逍遥
  4. 软萌
  5. 小娇
  6. 米朵
  7. 博文
  8. 小童
  9. 小萌
  10. 小贤
  11. 小鹿
  12. 灵儿
  13. 小乔
  14. 小雯
  15. 米朵
  16. 姗姗
  17. 小贝
  18. 清风
  19. 小新
  20. 小彦
  21. 星河
  22. 小清
  23. 南方

语速

  1. 适中
  2. 超快

音量

  1. 适中
播放
评论

皮囊

作者:蔡崇达 | 分类:其他 | 字数:0

我的神明朋友 ・ 二

书名:皮囊 作者:蔡崇达 字数:0 更新时间:01-09 11:07

惯常性地摆供品,点燃香火,然后,她却不再投掷圣杯,而是拉着我,跪在案前,喃喃地祈祷起来了。

一开始我没听清,但把零碎听到的只言片语接合起来,渐渐明白母亲在祈祷一个可怕的事情:千万让我丈夫一定死在我前面,不要让他拖累我的孩子。如果我的阳寿注定比他少,请借我几年阳寿,送走他后我再走。

我不干了,生气地责问母亲。她一个巴掌过来,许久才说:“我是为你好。”

我任性地跪在地上乞求:“请让我和父亲、母亲的寿命平均,全家一起走比较好。”

母亲一听,气到连连地追打我,然后号啕大哭地对着神明说:“小孩说话不算数,请神明只听我的。”

从寺庙回来的路上,母亲打开天窗说亮话,异常冷静地交待她认为的安排:“你呢,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赚自己的钱,娶自己的老婆,过自己的日子,你父亲就交给我,他活一年,我肯定会硬扛着多活一年,我会伺候他吃穿起居。”

“但是你现在已经扶不起他了。”

“我可以。”

“但是你以后怎么能边赚钱边照顾他,而且你以后年纪大了,更没办法。”

“我可以。”

“但是你自己的身体也不好,肯定扛不住。”

母亲不耐烦地白了我一眼:“我可以。”

“但你们是我父母啊。”

母亲停下来,严厉地训斥我:“你听好了,我是命里注定陪他过这坎的人,这是我们俩的事情,和你没关系。”

“这是神灵说的。”母亲补充了下。

母亲这个可怕的祈祷,我从来不敢和父亲说。

康复的希望渐渐渺茫后,父亲已经整天对着家里神龛中供奉的神灵絮絮叨叨地抱怨:“如果不让我康复,就赶紧让我走吧。”每次母亲听到了,总要追着出来发火:“呸呸呸,这是你的命数,不能向神明抱怨,是时候了,该走总会走,不是时候,别叨唠神明。”

事实上,虽然一直在病榻,但因为母亲的照顾,那几年的父亲,气色反而格外地好,皮肤越发白里透红。母亲见着人总和人骄傲地说:“我都把他照顾成大宝宝了,别看他行动不便,他至少能活到八十。”

母亲这样的判断,我既为她紧张也同时跟着高兴。父亲越发臃肿,母亲照料起来的难度越大,吃的苦头要更多,但是如果父亲能如此健康,母亲无论如何都会和生活生龙活虎地缠斗下去:她认定,照顾父亲是她的使命。

然而,母亲的预言终究是落空了。一个冬天,父亲突然离世。

母亲不能接受,在她的感觉中,虽然瘫痪的左身越发没感觉,但是右身更有力量了,因为长期需要右边支撑,父亲的右手和右脚有着非常健硕的肌肉。“他没理由一个跌倒就没了,这么皮实,千摔万倒的,连淤青都没有,怎能就这么没了。”

我从北京赶回家时,她依然在愤恨地不解着,然后,她开始准备出发了她想去各个寺庙,向神明讨要个说法。我赶忙把她拦住,她一下子软在我身上大哭起来:“是不是神明误解我了啊我从没觉得照顾他麻烦,我那样祈祷,只是希望不拖累你,我照顾他到九十岁一百岁我都愿意。”

“神明没有误解,或许是父亲的劫数要过了,他活得这么辛苦,罪已经赎完了。”

母亲愣住了,想了想:“那就好,他难受了这么多年,该上天享享福了。”

但是,葬礼张罗完第二天,她就开始做那个梦。“你父亲肯定遇到什么事情。”

“不是,他只是想你,来探望你。”

“不是的,我得帮他。”

“你怎么帮他,你都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所以我去问清楚。”母亲回答得异常认真。

要问“下面”的事,就得去找“巫”。

找巫人,让他借身体给过往的灵魂,和阳间人通话,在我们这,叫“找灵”。

在我老家这个地方,伺候神鬼并不是多么特殊的职业,就如同看病的、打渔的、卖菜的乡里谈论起他们,并不会因此加重口吻,如同市集上任何一个店铺的交易一般,还会像计较斤两一般,对比着各个“巫女”的能力和性价比。

母亲打听来的说法,西边那个镇上有个“巫”,特长在捞人即使隔个二三十年,灵体感应很薄弱了,他也能找到;而北边村里那个巫,和东边的都擅长新往生的。北边这个据说你什么都不用说,那往生的人自然会报出自己是谁,以及提起过往的事情,只是,这个巫代灵魂传话都必须用戏曲的唱腔;东边这个,是你得自己说清要找谁,但他找到后也是一五一十会说过去的事情证明,他说的,倒是日常的口语。

对比了再三,母亲决定找北边村里的那个巫。

“巫”是平常的职业,但找“巫”终究还是件得小心谨慎的事。

在我们这里的人看来,这是去阳界和阴间的夹缝见个灵魂,一不小心冒犯到什么,或者被什么不小心缠住,那终究会带来诸多麻烦。

母亲还很犹豫是否让我同行,据说,亲人越多,灵体就越能找到准确的地方,出来和亲人见面。然而,太过年轻的灵魂,在阴间人看来,生命力是最让他们迷恋的,最容易招惹什么。

母亲把心中的犹豫和我说了,因为内心的好奇,我倒是异常踊跃,而对于母亲的担心,我提议,为什么不找你的神明朋友帮帮忙,请她给我出个符纸什么的。

母亲一下子觉得是好主意。出去一个下午给我带来了十几张各个寺庙里的护身符,以及一整包香灰。

母亲告诉我,许多神明不是那么同意去“找灵”的,神明大概的意思是,死生是命数,孽障能否在这一世清结完毕也是命数,没有必要去打扰探寻,多做努力。“但我反问神明,那活着的人一定要做善事是为了什么,就是力求在这一代把罪责给清了不是吗他现在往生了,但他还可以再努力下。”我知道母亲一向顽固的性格,以及她向神明耍赖的本事。

“结果神明赞同了我们的努力。”母亲满意地说。

母亲先请一炷香,嘴里喃喃自己是哪个镇哪个地区想要找什么人。

我再请一炷香,描述这个人什么时候往生,年龄几何。

然后一起三次叩首。

做完这些,巫人的助手就叫我们到庭院里等着。

这巫人住的房子是传统民居,两列三进的石头红砖房,看得出祖上是个大户人家。至于为什么有个子孙当上巫人,而且似乎其他亲人都离开了这大宅,倒无从知晓了。

那巫人就在最里面的大房里,大房出来的主厅,摆设着一个巨大的神龛,只是和闽南普通人家不一样,那神龛前垂着一块黄布,外人实在难以知道,里面祭拜的是什么样的神鬼。

任何有求于巫人的来客,都先要燃香向这些神龛背后的神鬼诉说目的,然后做三叩首,便如同我们一样,被要求退到第二进的庭院里。人一退到第二进的房子,第一进的木门马上关住了,那木门看得出是有些年头的好木,很沉很实,一闭合,似乎就隔开了两个世界。

我们退出来时,第二进的庭院里满满都是来找灵的人,他们有的在焦急地来回踱着步,仔细聆听着第一进那头传来的声音,大部分更像是在疲倦地打盹。

然后第一进里传来用戏曲唱的询问:“我是某某地区某某村什么时候刚往生的人,我年龄几岁,可有妻儿、亲戚来寻。”

合乎情况的人就痛哭出声:“有的,你家谁谁和谁谁来看你了。”

然后门一推,里面一片夹杂着戏曲唱腔的哭声缠在一起。

事先在敬香的时候,巫人的助手就先说了:“可不能保证帮你找到灵体,巫人每天要接待的亡灵太多,你们有听到自己的亲人就应,不是就改天再来。”

其实坐下来观察一会儿,我就对这套体系充满质疑了。自己在心里寻思,可能是巫人派人到处收集周围所有人的死讯,并了解初步的情况,然后随机地喊着,有回答的,那巫人自然能假借“亡灵”之口说出个一二三。

我正想和母亲解释这可能的伎俩,里面的戏曲唱腔响起:“可有西宅某某某的亲人在此,我拄着拐杖赶来了。”

母亲一听拄着拐杖,哇一声哭出来。我也在糊里糊涂间,被她着急地拉了进去。

进到屋里,是一片昏暗的灯光。窗子被厚厚地盖上了,四周弥漫着沉香的味道。那巫人一拐一拐地向我们走来,我本一直觉得是骗局,然而,那姿态分明像极了父亲。

那巫人开口了:我儿啊,父亲对不起你,父亲惦念你。我竟一下子遏制不住情绪,号哭出声。

那巫人开始吟唱,说到他不舍得离开,说到自己偏瘫多年拖累家庭,说到他理解感恩妻子的照顾,说到他挂念儿子的未来。然后停去哭腔,开始吟唱预言:“儿子是文曲星来着,会光耀门楣,妻子随自己苦了大半辈子,但会有个好的晚年”

此前的唱段,字字句句落到母亲心里,她的泪流一刻都没断过。然而转到预言处,却不是母亲所关心的。

她果然着急地打断:“你身体这么好,怎么会突然走,你夜夜托梦给我,是有什么事情吗我可以帮你什么吗我到底能为你做什么”

吟唱的人,显然被这突然的打断干扰了,那巫人停顿了许久,身体突然一直颤抖。巫人的助手生气地斥责母亲:“跟灵体的连接是很脆弱的,打断了很损耗巫人的身体。”

颤抖一会儿,那巫人又开始吟唱:“我本应该活到八九七十二岁,但何奈时运不好,那日我刚走出家门,碰到五只鬼,他们分别是红黄蓝青紫五种颜色,他们见我气运薄弱,身体残疾,起了戏耍我的心,我被他们欺负得暴怒,不想却因此得罪他们,被他们活生生,活生生拖出躯体”

母亲激动地又号哭起来。刚想插嘴问,被巫人的助手示意拦住。

“说起来,这是意外之数,我一时无所去处,还好终究是信仰之家,神明有意度我,奈何命数没走完,罪孽未清尽,所以彷徨迷惘,不知何从”

“那我怎么帮你,我要怎么做。”母亲终究忍不住。

“你先引我找个去处,再帮我寻个清罪的方法。”

“你告诉我有什么方法。”

母亲还想追问,那巫人却突然身体又一阵颤抖,助手说:“他已经去了。”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0.228108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