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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庭汉裔

作者:陈瑞聪 | 分类:军事 | 字数:0

第一百三十一章 略阳大会

书名:晋庭汉裔 作者:陈瑞聪 字数:0 更新时间:06-14 19:30

初秋山中,暑气逐渐泻去。陇右的天风干爽,沿路枫林渐染,黄花遍地,又可见陇川九曲,麋鹿饮水,配合山间田野中金黄的粟谷,真是一片令人喜悦的景色。

但这些回陇的军人们却无心欣赏,遭遇战败之后,他们心中压抑,前途未卜。哪怕风景美丽,也难以驱赶内部的悲戚,或者说,反而更生到一股浮华难留的心碎感。

这山水究竟为谁而生?来年的今日,究竟又是谁在这里观赏山水呢?

沿路之上,不知有多少胡人逃散。大家缺衣少食,还要绕山而上,只能随手捡些树枝做拐杖。没日没夜地赶了几日路后,很多人的靴袍都磨烂了,满手都是血泡。抬头望见山岭重重,又想到下山时的意气风发,左右四顾,到处都是饥肠辘辘、表情冷漠的陌生面孔。怎能不叫人万念俱灰呢?于是又有许多人从山崖上纵身一跃,了却此生。

但活下来的人总是大多数。

叛军诸将历经艰辛,终于又回到了略阳。这时,从街亭到水洛川,四处星星落落。看来是下山决战的各军逃出来后,又有部份渐渐地聚集在了一起。番须道、关陇道、鸡头道等地的百姓,听说齐万年战败,无不心慌意乱,担心晋军趁机杀入,于是纷纷向深山中逃难躲避去了。

好在蒲光、蒲突等蒲氏首领临机应变,直接就在街亭收拢溃兵,并在此处修建工事,如此初步稳定了秩序。过了几日,又见没有晋军追过来,陇上胡人们这才渐渐放下心,开始议论之后的大事。

虽然齐万年并不能对麾下诸部达成真正的直辖,但同时也并非真正的放养。事实上,一旦有部落对他进行效忠,齐万年就会在该部中插入少量亲信做为监军,以此来保证自己的军令能够得到最低程度的执行。而在齐万年入驻陈仓的路上,他便已向各部监军下令,令秦州诸郡火速征募壮丁,再建一支援军来抵抗晋人。

蒲光等人都知道情况紧急,他们不敢怠慢。在防御陇阪诸道时,监军叱奴洛派使者到郡内各部联系,令各部首领到略阳来,一起进行一次大的会议。以便确定各部输出的粮食、兵员,还有未来的计划。

由于此事事关重大,非得要所有部落参与不可,所以他们不得不将时间稍微延后了一些,最后定在七月丙辰,也就是在陈马原之战后的第二十日。

在等待的时日内,各部首领也陆陆续续地抵达略阳,可还没等大会正式召开,私底下的议论便有些止不住了。

先是太石川的王犊找番须口的邓林了解详情,疑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今年初春的时候,陛下就在郡内广募丁壮,怎么现在又要征兵?”

邓林回答说:“还能是什么?陛下打了个大败仗,死伤惨重。现在陛下正在陈仓苦守待援,正需要我等组建新军,前去解围呢!”

众人闻言大惊,在他们心目中,齐万年应该是百战百胜的不世雄杰,竟然也会打败仗?他们连忙私底下打听前线的详情。这不打听还好,那些经历过陈马原血战的胡人,自己也不能准确分辨形势,只知道夸大孟观与上谷铁骑的可怕可怖,顿时闹得略阳人心惶惶:

“——晋人似乎有天神的庇佑,他们刀枪不入,仅仅以千余人就击溃了十万大军。”

“——何止啊?据说晋人的新统帅孟观,是毗沙门天转世,号称军神呢!他只要上了战场,用眼睛一看对方,对视的人就会浑身麻痹,手脚无力。”

“——听说他还在围攻陛下?”

“——是啊,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我们真能阻止他吗?”

“——不阻止又能怎么办?他们晋人是吃人肉的,我们不抵抗,莫非等着被吃吗?”

这些话传得越来越离谱,最后不得不让略阳督军叱奴洛出来制止,声称会上自有定夺,再议论者以内间罪论处。但即使如此,私底下谣言依旧传个不停。毕竟谣言的来源是恐惧,在没有解除威胁前,这种议论是不可避免的。

等到最后几日,其余各地的羌胡首领先到齐了,基本就在等临渭县的几部首领。可没想到的是,临渭的首领没到,反而等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晋人走陈仓狭道上陇,已经逼降了临渭五部,现在正准备北上攻略略阳。”

这则消息令参会诸首领惊慌失措,但更让众人六神无主的是,这则消息还是由晋人自己带来的。

由李矩率领的一行十余人的谈判队伍已经堂而皇之的进入略阳城,由于略阳城眼下的混乱情况,若非李矩主动自报名号要求参与大会,根本没人发现他的异样。

被晋人逼到了门口,叱奴洛等人不敢大意,他将李矩一行人软禁起来,而后立刻下令,将这些早就等待在略阳的各部首领汇聚一堂,对大家道:

“自陈马原战败,我奉命到陇上抵御晋贼,同时再征大军。可惜我智力短浅,有负所托,竟未料到晋军会走陈仓狭道,让他们占据了临渭。而此时我等却还未聚集大兵,陛下令我做的两件事,我都未完成,心中惭愧。但事已至此,怎能轻易放弃?请诸位群策群力,一同渡过这个难关吧。”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有人说:“这仗怎么打?临渭一丢,清水那边也没有防御,只靠我们能守住略阳城吗?”

又有人说:“不慌,我们派人去天水郡,老首领郝大人在那里,他那里还有两万人马吧?我们先弃城而走,在山林里和晋人打转,拖到他过来,说不得就有救了。”

旁边有人说:“又有谁知道晋人的将领是谁?如果来的是孟观,那陛下都打不赢,郝大人又怎么打赢?”

一时众说纷纭,各说各的,谁也说服不了谁。

这个时候,一人轻轻拽了一下叱奴洛的袍袖,附耳密语说:

“督军,诸位大人的心已经乱了,根本不可能说出什么有效的建议,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您还是先把被关押的那些晋人给放进来吧。他们既然敢来,自然也做了相应的准备,我们不妨先听听条件,就算不答应,也可以先虚以委蛇,通过谈判拖一段时间,我们也就有回旋的余地了。”

叱奴洛回头望去,发现说话的是一名少年,他非常年轻,身材还没有彻底发育,但已有七尺左右,手脚精悍有力,双目也炯炯有神,一眼就知道是个极有主见的人。

叱奴洛见说话的人是他,立马缓颜道:“既然是蒲大人说的话,也好。”

原来这少年就是现任的蒲氏部落族长,蒲洪。

蒲洪是前任族长蒲怀归之独子,由于消息不通,晋军还以为蒲怀归依旧健在。实际上,蒲怀归去年就染病病逝了,事后经族中议论,由不满十三岁的蒲洪继承了族长之位。

这并非是因为其余叔伯谦让,而是蒲洪实力使然。原来蒲洪自小便极为聪慧,又好读书练武,在部落中以多权略,善骑射著称。当蒲怀归从长安归来时,蒲洪方才十二,便支持父亲力主起事,并亲自领兵攻占了略阳城,自此一鸣惊人,无人敢小觑他。

如今蒲洪也不过十四岁,但在帐中的位置却接近主席。事实上,在眼下的略阳,只要是蒲洪不赞成的事情,恐怕谁也无法办成。

见他流露出想见一见晋人使者的意思,叱奴洛心中有些不满,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挥手令李矩等一行人进来。等李矩站稳后,与会众首领也都清净了,叱奴洛随即冷着脸说道:

“你是何人?是受谁的指使过来的?”

李矩不慌不忙,先是环顾四周的胡人脸色,向众人一一抱拳,而后方道:“在下李矩,任大晋征西军司府下牙门将之职,奉平西军司刘羡之命,来与诸位首领谈判。”

众人听说来的不是孟观,无不松了一口气。不料一旁的蒲洪突然问道:“你说的你奉刘羡之命来此,这么说来,你们的主帅是刘羡咯?”

“正是。”

“是那个蜀汉皇帝的曾孙,曾在关中诸县中考绩第一,也曾击败过郝散,还在泥阳之战中击败过陛下的那个刘羡?”

“不错。”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因为在下是他的结义兄弟,所以有幸被派做使者。”

李矩此前已经找当地的胡人打听过略阳的详情。此时注视蒲洪,已猜出他的身份,饶有兴趣地回答道:

“不料在陇右也有人知道我们主帅的名字。”

蒲洪笑道:“我听我阿父说,这个人非常危险,自然就记住了这个名字。”

就这么短短的几句话,场上的气氛又紧张起来。本来大家还在为孟观没来而感到庆幸,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个晋人统帅也不好惹,这想法令他们再次感到不安。

而李矩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不卑不亢地说道:

“你既然听过我们主帅的名字,也就应该知道,他并非是一个滥杀好战之人。”

“我此次奉命来到略阳,就是与诸位谈一件事。”

众人闻言,都集中精神仔细聆听,李矩道:

“经过两年的战乱,关陇生灵涂炭,不知害死了多少人。我们元帅不愿再看到这幅场景,所以决心只诛首恶,其余不论,正如当年对上党郝散一样。”

“只要诸位愿意为我军供给军粮,与齐贼划清界限,这两年的事情,就可以既往不咎。”

“这个机会非常难得,我是带着止戈的种子来的,还希望诸位不要吝啬善意让它枯死。”

这几句话说罢,叱奴洛的脸色顿时变了,他眼神往周遭望去,发现参会的胡人首领们多露出心动的神情,心中暗叫不妙。他再回看身旁的蒲洪,但见他嘴角似笑非笑,目光也有意无意地瞟着自己,叱奴洛哪能想不明白?身旁的这个小子,肯定有了改换门庭的想法了!

事不宜迟,叱奴洛立刻起身,大声驳斥李矩道:

“荒谬!晋人说的话,何时守信过?当我不记得吗?前些年的时候,本来说好的每年交每户一匹布的税,后来莫名其妙涨了三倍,给过我们说法吗?”

“若是征税也就罢了,晋人平日里在道上设卡,又索要了多少财货?逼得民不聊生。莫非还要我们过回这样低声下气的日子?”

“诸位别忘了,打了两年了,双方有多少血仇!我们能忘掉,莫非晋人就能忘掉么?死去的那些同胞,莫非就白死了?”

这些话,叱奴洛说得义正言辞,在场众人回想起来,要么低头无言,要么咬牙切齿,没有一人试图起身驳倒他。

见氛围如此,叱奴洛自觉时机合适,他将目光再次投射到李矩一行人身上,说道:

“陛下还在陈仓血战,我等怎能先降?来人,且杀了他们祭……”

就在他大声怒斥的时候,他却没有注意到,就在他身后,蒲洪抽出腰间的长刀,瞬间向前挥舞过去。

“哒!”

帐中响起一阵与蒲洪气质全不吻合的撕裂声。

四尺长的利刃一闪而过,叱奴洛的首级随之抛向空中。

片刻之后,血如彩虹般地喷洒而出。叱奴洛的身躯就这般扑倒在地上。周围的胡人首领都看呆了,有旁观者如如邓林勃然大怒,手指蒲洪骂道:

“你疯了?竟然袭杀督军?这岂是武人所为?”

“督军死了,该由谁来主持大局?”

然而面对这些指责,蒲洪面色坦然,他一甩佩刀,将刀刃上的血液都飞洒出去,随即收刀入鞘,淡淡说道:“认不清自己位置的蠢人,只能当死人,不是吗?”

“我才是这里的主人,齐万年都要看我几分脸色,哪里轮得到他这条走狗说话?”

说话间,蒲洪眼中扫视周遭,露出清澈又纯粹的杀气,顿时令众人不敢多言。他随即不动声色地坐到主席上,这上面还留有叱奴洛的余温。

蒲洪指着地上的尸体道:

“这个蠢货,居然说朝廷没有诚意。哈,他眼睛看不出来,我的眼睛可不瞎。”

蒲洪将目光投到李矩身旁的一人,露出笑容,徐徐道:“没想到刘使君驾临于此,真是蓬荜生辉啊!有什么话,您和我谈就是了。”

在座众人闻言,无不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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