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妃的哭泣仍在继续,女人絮絮叨叨,零零散散地说了一堆事情,从葛家的局势到秦家的争宠,从她的努力拉拢到一些妃嫔的不识抬举。
宁源中的身子越来越僵硬,他一句没有回应。
“中儿,”端妃凑在他的耳边道,“你外祖父说了,太子的位置坐不稳,只要我们葛家发展壮大,这天下,一定是你的。”
宁源中还是沉默,端妃叹了口气:“你以后就会明白的。”
“母妃要我做什么?”宁源中问。
端妃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哭泣,每次哭完,一定要他做点儿什么。
“僖嫔和牛昭仪,”端妃道,“我们葛家需要她们,你想办法,接触你四妹妹和五妹妹,最好能把她们带回宫里来。”
“母妃不能自己做?”
“母妃太急,做砸了。现在她们有了太后撑腰,我也没有办法。”
宁源中继续沉默,端妃又叹了口气,离开了书房。
房门缓缓合上,发出咔哒一声,门外的夜被隔断了,宁源中待在封闭的屋子里。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
第二天早上,荆王拎着九皇子,向张赞禹赔罪,说将自己的课往后延期一日,以作补偿。
张赞禹没要补偿,揭开了这件事,收下了九皇子。
夏景趴在桌上,觉得自己成了某样礼物。
薛昭矩好奇地看自家皇子,明明昨天躲了一整日,怎么今天一大早就被抓了?
因为今天九皇子睡过了头,等想起来睡眠转移的事,荆王已经立在了他的床畔。
没办法,九皇子只能老实上课,发誓明天不再重蹈覆辙。
到早上,九皇子的确避开了昨日的命运,但避得很有限。他赶在荆王到来前醒来,但是因为太困,走得慢,被荆王追上,又拎到了南书房里。
一日课程结束,又是黄昏。
夏景将笔记摆在桌上,离开了南书房。
笔记是他从薛昭矩那边抄的,单纯为了钓宁源中。
他准备花上一阵子,慢慢垂钓,不急着提杆。宁源中现在估计以为,是九皇子懒得将笔记带回去。等这个五哥哥心安理得地多咬些饵,再不经意地告诉他,这笔记,是九皇子特意留下的。
这样,才能给宁源中最大的心灵震撼。
这一招,是夏景从前世那些量产鸡汤小故事里学的。什么每次吃鱼妈妈都吃鱼头,以为妈妈爱吃,等妈妈过世才知道,她最不喜欢的就是鱼头,只是为了将鱼身子留给自己,才假装爱吃。
小时候的夏景看这些故事,看的眼泪哗哗,宁源中肯定也逃不掉!
为了加深宁源中的‘误会’,夏景还特意演了场戏,在路过茶水房的时候,故意大声和薛昭矩说,那笔记带在身上太麻烦,不如丢在屋子里。
宁源中抄阅笔记的时候,果然更加心安。
为了做这事,九皇子迫不得已,每次荆王上课的时候,都要赶来——至少下课前赶来。
荆王捉九皇子,有胜有负,但是轮到他上课,就算他输了,九皇子也会主动过来,这让荆王自豪不已,果然九皇子更喜欢他的课!
如此十天过去,夏景也习惯了这样的忙碌。
他不忘往拂尘斋跑了两趟,其中一趟里,又见到了端妃。
端妃没有以刁难的态度来到拂尘斋,而是很普通地拜访,僖嫔和牛昭仪不敢阻拦,只能接待。
夏景于是将尤太后给的手帕,‘忘’在了拂尘斋。
端妃果然再也不来了。
晚上,端妃又在宁源中身前哭泣:“那宁夏景太过分了!要不是太后那个老家伙保他,我非要扒了他的皮不可!”
宁源中照例没有回答。
“你去教训他一顿,有他在,我根本去不了拂尘斋。”端妃抓住了宁源中的胳膊。
宁源中没有回答。
“你为何不帮我,我做的,不都是为了你!”端妃摇晃宁源中的身体。
“西境的事,也是为了我吗?”宁源中抬头看端妃。
端妃吓了一跳,忙四下看,压低声音:“你是怎么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什么!”
宁源中站起身,离开了主殿,回到自己的书房。
他打开抽屉,取出一卷地图,看向西境的方向,试图用自己学过的兵法知识,来判断西境的局势。
他完全找不到入手点,那些零散的兵法知识,不足以支撑他看明白局势。
他还需要学习更多。
还好,九皇子习惯了将笔记放在书房里,有了笔记,就算他没能听到课,也能学个七七八八。
刚开始捡笔记的时候,宁源中还有些困惑,九皇子明明在上书房里从不好好学习,怎么现在到了南书房,还记起笔记来了!
这困惑没保持多久,南书房里实行的是一对一教学,严厉点也正常。
明日又是荆王的课了,不知道这次会教什么。
这次教的是各种天时下的应对机制。
黄昏时分,夏景和薛昭矩走过茶水房的窗外,宁源中等了一盏茶,推门进了南书房。
他取出笔记,在上书房抄好,又将笔记还回南书房,放在夏景的桌子上。
“你在做什么?”一道雄浑的声音响起。
宁源中吓了一跳,转身看声音的方向。门框内,昏黄的光影里,荆王倚着。
宁源中松了口气,还以为被九皇子发现了,原来是荆王。
荆王刚从养心殿出来,经过乾清门,正见到鬼鬼祟祟的宁源中。
“你在偷看笔记?”荆王盯着他手上的本子。
“路过时,看到有本书在桌子上,好奇过来瞧瞧。”宁源中扯谎道,“九皇弟太粗心了,这么认真记好的笔记,居然忘了带回去。”
“不是忘了带回去。”荆王看着宁源中。他对这个皇子很有印象,之前,太子还在上书房上课的时候,两人关系很好。
“哦?那是故意留在这的?”宁源中假装惊奇。
“没必要带回去,甚至没必要去记笔记。”荆王回答,“九皇子虽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凡事只要认真听,都能记个七七八八,再加上出色的禀赋,十分的内容,听人讲完,他就能学出个十一二分。”
宁源中隐约发觉了不对,还没总结出来,荆王继续道:“兵法早已进了九皇子的脑子里,自然不用记在笔记上。这阵子,本王一直奇怪,九皇子每日抄薛昭矩的笔记做什么,原来是因为你。”
宁源中惊愕,一个可能闪过他的脑海,如同一道霹雳。
昨日他还在想,以九皇子在上书房的懒散劲,怎么到了南书房,就勤奋起来记笔记了。
他回想第一次见到夏景的笔记,是在男孩护送薛昭矩出宫,他没能拿到笔记的第二天。
那一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他向荆王告辞,来到茶水房里,唤来值班的太监。
小太监胆子小,宁源中稍微提了提,他就将一切说了出来。
原来夏景早就知道他守在茶水房的事。
那么,南书房里的笔记也……
宁源中回到安明宫,坐在书房里发呆,连抄下的笔记都没心思看。
书房门吱呀一声推开,端妃走进来。
这次,她看准娴妃生病的日子,伸手向了伊嫔的一个老姐妹,却不想,萧月领着云嫔和伊嫔,强硬地将她顶了回去。
娴妃团体里,除了娴妃能管事,萧月也能管事。
这让端妃羡慕,要不是她的团体里没有可堪一用的人,她也不用自己跑来跑去!
她又想到,自己本该有这么一个能干的姐妹,那就是云嫔。她和云嫔为什么反目成仇?因为家里?那是之后的事情了。最开始有了嫌隙,是因为萧月,因为九皇子和七公主的友谊。
“娴妃那个贱人!云嫔那个蠢货!萧月那个贱蹄子!”端妃握着宁源中的手,用力咒骂着。
她不奢望自家皇儿能安慰自己,只是向他倾诉,后宫里,能让她放心,让她敢这样说话的,只有宁源中。
“还有那个九皇子宁夏景,那个小混蛋!”端妃咬牙切齿,话还没有说完,宁源中有了动静。
“九皇弟不是混蛋。”宁源中看着端妃。
端妃瞪大了眼,张大了嘴。
“你说什么?”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九皇弟是个好人。”宁源中又道。
“他是个好人?他是个好人??”端妃的声音慢慢抬高,伸出手,颤抖着指向宁源中。
“母妃对他多有误解。”宁源中火上浇油。
端妃尖叫一声,浑身打起了摆子:“他是好人,那我算什么?我挨了他多少次刁难!你居然说他是好人!我才是你阿母!”
她紧紧攥住了宁源中的衣领,愤怒地看着自家皇儿的眼睛。
“你是我阿母,他是个好人。”宁源中看着端妃的眼睛,很真诚。
端妃松开了他的衣服,后退两步,感到恐惧,又感到愤怒。
“本宫和你外公为了你,辛劳如此,你居然敢说这混账话!”端妃气急,“滚,你给我滚!”
她举起一旁花瓶,砸向宁源中。
宁源中躲过,快步走出了书房。
宫女太监立在院子里,不知所措,他们只听到了端妃的尖叫。
“皇子,您这是怎么了?”摇绿上前,要问宁源中。
宁源中一把推开她,狠狠剐了她一眼,母妃的许多恶毒计划,就是这个宫女想出来的!
他快步离开了安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