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设置
书架
听书
欢迎使用听书服务

发声

  1. 小美
  2. 小宇
  3. 逍遥
  4. 软萌
  5. 小娇
  6. 米朵
  7. 博文
  8. 小童
  9. 小萌
  10. 小贤
  11. 小鹿
  12. 灵儿
  13. 小乔
  14. 小雯
  15. 米朵
  16. 姗姗
  17. 小贝
  18. 清风
  19. 小新
  20. 小彦
  21. 星河
  22. 小清
  23. 南方

语速

  1. 适中
  2. 超快

音量

  1. 适中
播放
评论

恶时辰

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 | 分类:其他 | 字数:0

第八章 ・ 二

书名:恶时辰 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 字数:0 更新时间:01-09 11:08

镇长一伸左手,倏地拔出手枪,浑身肌肉绷得紧紧的,差一点扣动扳机。这时他才完全清醒过来,一看进来的是阿尔卡迪奥法官。

“他奶奶的。”

阿尔卡迪奥法官吓得呆若木鸡。

“以后您少来这一套。”镇长说着话收起了手枪,又一屁股跌坐在帆布椅上,“我睡觉时耳朵特别灵。”

“门没关上。”阿尔卡迪奥法官说。

黎明回来的时候,镇长忘记关门。他实在太累了,往椅子上一坐便呼呼睡着了。

“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阿尔卡迪奥法官说。

他的声音还有点发抖。

“困死了。”镇长说。

他伸个懒腰,打了个大呵欠,觉得时间仿佛停滞不动似的。尽管他工作勤恳,整夜整夜地不睡觉,匿名帖还是照样出现。就在今天凌晨,他的房间门上也贴了一张:“中尉:用枪打兀鹰,白费弹药。”镇长走到大街上,大声地自言自语说,准是参加巡夜的人站岗站腻了,到处贴匿名帖解闷。他心里明白,镇上的老百姓知道这件事一定开心死了。

“别想那些事了,”阿尔卡迪奥法官说,“咱们吃点东西去”

镇长一点也不饿。他想再睡上一个小时,洗个澡再出门。阿尔卡迪奥法官和镇长正好相反,他精神焕发,身上干干净净的。他在回家吃午饭的路上经过镇长的住处,看见门开着,就走进来,打算跟镇长要一张宵禁后用的通行证。

中尉一口回绝说:“不行。”然后又用慈父般的口吻解释道:

“您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

阿尔卡迪奥法官点上了一支香烟,两眼瞅着火柴的火苗,让胸中的怒火平息一下,想顶撞镇长两句,一时又想不出说什么好。

“您别往坏处想,”镇长补充道,“我真巴不得和您换一换,晚上八点躺下睡觉,愿意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

“那还用说。”法官回答,然后又用十分明显的讥讽口吻说:“我白白活了三十五岁,就缺少一位像您这样的慈父随时关照。”

法官背过身去,像是从阳台上观赏外面阴沉沉的天色。镇长冷冰冰的一声不响。过了一会儿,他斩钉截铁地说:“法官”阿尔卡迪奥法官转过身来,两个人的视线碰到一起。“我就是不发给你通行证,明白吗”

法官咬了咬香烟,似乎要说什么,又克制住了。镇长听到他脚步迟缓地走下楼去,突然俯下身来喊道:

“法官”

法官没有回答。

“咱们的交情还在嘛。”镇长喊道。

还是没有回答。

他猫着腰打算听一听阿尔卡迪奥法官有什么反应,只听得法官关上大门。屋里又剩下他一个人了,脑海里翻腾着一些往事,没有一点睡意。大白天他睡不着,觉得自己身陷在这小镇的泥潭里拔不出来。按说,他掌握小镇的命运已经好多年了,但是小镇还是那么陌生,让人捉摸不透。记得那天清晨,他带着一个用绳子捆好的旧纸箱,偷偷在小镇上了岸。上边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控制住这个小镇。当时他第一次领教了什么叫恐怖。他随身携带的唯一一张护身符是给一个暗藏的亲政府分子的一封信。第二天,他在一家碾米房找到了这个人,只见他穿着衬裤坐在大门口。按照那个人的指点,他和三名花钱雇来的心狠手辣的杀人犯一起完成了任务。随着岁月的流逝,他的周围渐渐织起了一张无形的蛛网,可是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天下午,哪怕他稍微明智一点,也会问一声:究竟是谁控制了谁

面对着淫雨霏霏的阳台,镇长瞪着两只大眼一直躺到四点多钟。起来后,他洗了个澡,穿上军装,下楼到饭店去吃饭,然后又照例在警察局里巡视了一番。走到一个拐角,他忽然站住了,两手插在衣兜里不知干什么好。

黄昏时分,台球厅老板看见镇长走进来,两手还是插在衣兜里。老板从空荡荡的大厅尽头打了个招呼,镇长没有理他。

“来瓶矿泉水。”镇长说。

老板从冰箱往外拿瓶子的时候,响起了一阵哐啷哐啷的声音。

“这一两天您得去做个手术,”老板说,“肝上准保尽是小气泡。”

镇长端详一下杯子,喝了一口,打了个嗝。他把胳膊肘撑在柜台上,眼睛盯着杯子,又打了个嗝。广场上连个人影也瞧不见。

“我说,”镇长问,“出什么事了”

“今天是礼拜天。”老板说。

“哦”

他掏出一枚硬币放在柜台上,没有告辞一声就走了。走到广场的拐角,过来一个人。这个人走起路来一摇一晃,仿佛拖着条大尾巴。来人对镇长说了几句话,他一时没听明白,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模模糊糊地觉得出了什么事,忙不迭地朝警察局走去,三蹦两跳地上了楼,根本没有注意到门口围着一群一群的人。一个警察迎面走来,递给他一张传单。用不着看,镇长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他在斗鸡场上散发的。”警察说。

镇长急匆匆地穿过走廊。他打开第一间牢房的门,手扶着门把手,定睛一看,只见在暗影里坐着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尖下巴,面色蜡黄,脸上尽是麻子,头戴一顶小棒球帽,眼镜片全都碎了。

“你叫什么名字”

“佩佩。”

“还有呢”

“佩佩阿马多。”

镇长打量了他一阵儿,极力回想着。小伙子坐在给犯人当床用的水泥台上,样子很平静。他摘下眼镜,用衬衣的下摆擦了擦,眯缝着眼睛看了镇长一眼。

“咱们在什么地方见过吗”镇长问。

“就在这儿。”佩佩阿马多说。

镇长没有走进牢房。他边想边打量着犯人,然后关上门。

“好吧,佩佩,”他说,“我看你小子是活腻了。”

他锁上门,把钥匙放进口袋,走到大厅里,反复阅读那张秘密传单。

他朝着敞开的阳台坐下来,随手拍打着蚊子。空寂的大街上已经亮起了路灯。他很熟悉黄昏时的这种宁静。几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黄昏,他充分体验到什么叫权势。

“看样子又来了。”他大声地自言自语说。

是的,又来了。和过去一样,传单两面都是油印的字。在秘密状态下,人们心情慌乱,印出的字模糊不清。单凭这一点,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能一下子认出来。

镇长在黑洞洞的房间里想了很久,把那张传单折起来又打开,打开又折起来,拿不定主意。最后,他把传单往衣兜里一揣,手指触到牢房的钥匙。

“罗维拉。”他叫道。

那名警察亲信在黑影中出现了。镇长把钥匙交给他。

“这个小伙子交给你管。”他说,“你要设法让他说出来,是谁把秘密传单带到镇上的。好言相劝他要是不听,”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可以用一切办法叫他开口。”

警察提醒镇长道,今晚他要值班。

“别去了,”镇长说,“没有新的命令,你什么也不用管。还有一件事,”他心血来潮似的接着说,“把院子里的人全都打发走,今天晚上不用巡夜了。”

随后,他把那三名警察按照镇长的命令,他们一直待在警察局里无所事事叫到那间铜墙铁壁的办公室里,让他们把锁在衣柜里的制服拿出来穿上。他们换衣服的时候,镇长把前几天晚上发给巡夜人的放烟火用的子弹从桌上收起来,又从保险柜里取出一把子弹。

“今天晚上你们去巡夜。”他一面说,一面检查枪支,把最好的几支枪发给他们,“你们什么也别干,可是一定要让大家知道是你们在街上巡查。”三名警察背上枪,镇长把子弹发给他们,站在他们面前说:“有一件事你们要听好,”他警告道,“谁要是胡来,我就要他站在院子的墙跟前,把他给毙了。”他等了一下,三个人没有答话。“懂了吗”

三名警察当中,有一个长得像印第安人,相貌平常;另一个满头金发,身材魁梧,有一双亮晶晶的蓝眼睛。三个人把子弹装到子弹带里,听到镇长最后一句问话,马上立正说:

“明白了,中尉。”

“还有一件事,”镇长改用随随便便的口吻说,“阿希斯弟兄们都在镇上。今天晚上如果看到他们当中有人喝醉了,出来闹事,你们不要大惊小怪的。不管出什么事,千万别理他们。”三个人还是没有答话。“懂了吗”

“明白了,中尉。”

“明白了就好,”镇长最后说,“打起精神来,好好干吧”

因为宵禁,晚祷提前一个小时。做完晚祷,安赫尔神父关上教堂的大门,一股腐臭气味直钻鼻孔。但这股奇臭一下子就过去了,神父没太在意。过了一会儿,神父在煎青香蕉片、热牛奶准备吃饭的时候,才发现这股臭味是从哪儿来的。礼拜六特莉妮达生病以后,一直没人清理老鼠夹子。于是他又回到教堂,把老鼠夹子打开,将死老鼠拿掉,然后到和教堂相隔两条街的米娜家里去。

出来开门的是托托比斯瓦尔。小小的堂屋里光线暗淡,零乱地放着几张小皮凳子,墙上挂着几幅版画。杯子里往外冒着热气。米娜的母亲和瞎奶奶在喝一种香喷喷的饮料。米娜在扎纸花。

“十五年了,”瞎老太太说,“您一直没到我们家来过,神父。”

确实如此。神父每天下午都从窗前经过,米娜就坐在窗前扎纸花,但是他从来没有进来过。

“不知不觉的,时间过得真快。”神父说。接着,他声称自己有急事,对托托比斯瓦尔说:“这次来是想求您让米娜从明天起到我那儿去清理老鼠夹子。”他转过身来对米娜说:“特莉妮达上礼拜六病倒了。”

托托比斯瓦尔当即答应了。

“嗐,白耽误工夫,”瞎老太太插话道,“别管怎么折腾,出不了今年,大伙儿全得完蛋。”

米娜的母亲连忙用手摁住她的膝盖,叫她住嘴。瞎老太太把她的手扒拉开。

“这种迷信邪说要受上帝惩罚的。”堂区神父说。

“纸上就这么写着,”瞎老太太说,“大街上血流成河,任凭谁也阻挡不住。”

神父向她投去怜悯的目光:她年纪太大了,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两只死鱼眼似乎看透了一切事物的奥秘。

“这么说,我们都要受血的洗礼了。”米娜揶揄地说。

安赫尔神父偏过脸来,只见米娜满头漆黑的头发,脸庞和瞎奶奶一样苍白,周围环绕着一片彩纸彩带的迷雾,真像是学校晚会上的一幅寓意画。

“礼拜天,”神父对她说,“你还干活”

“我早就说过了,”瞎老太太插嘴道,“像火烧眉毛似的。”

“穷人家不讲究这些。”米娜微笑着说。

托托比斯瓦尔看见堂区神父一直站着,就拉过一把椅子,请他坐下。比斯瓦尔身体瘦弱,胆小怕事,一举一动老是那么畏畏缩缩的。

“谢谢,”神父婉言谢绝道,“宵禁的时间快到了,我得赶快回去。”他侧耳听了听,镇上静得出奇,于是说:“好像过了八点似的。”

当时他已经得知,牢房空了两年之后,佩佩阿马多又进去了。镇上的居民又要受三名罪犯的摆布。从六点钟起,人们就躲在家里不出来了。

“莫名其妙,”安赫尔神父像是自言自语,“这种事,真是乱弹琴。”

“这种事早晚得出,”托托比斯瓦尔说,“全国都罩在一张大蜘蛛网里。”

他随着神父来到门口。

“您没有看见秘密传单吗”

安赫尔神父吃惊地停下脚步。

“又来了”

“八月里,”瞎老太太说,“要有三天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米娜伸过一只胳臂,递给她一枝没做完的纸花。“少说两句吧,”她对瞎奶奶说,“把这个弄完。”瞎老太太摸了摸,原来是一枝纸花。

“这么说,又来了。”神父说。

“大概有一个礼拜了,”托托比斯瓦尔说,“这儿有一张传单,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人送来的。您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

神父点了点头。

“传单上说,一切都原封未动,”托托比斯瓦尔继续道,“政府是换了,还许了愿,说要和平,提出了各种保证。一开头大家都信以为真。可是,当官的呢,还是原班人马。”

“这话不假,”米娜的母亲插嘴道,“这不是,咱们这儿又宵禁了,那三个强盗又上街了。”

“还有一件新闻,”托托比斯瓦尔说,“听说内地正在组织反政府的游击队。”

“这些都在纸上写着呢。”瞎老太太说。

“荒唐,”堂区神父边想边说,“应该承认,他们的态度和以前有所不同。或者,”他又改口道,“至少到今天晚上为止,态度是不一样嘛。”

过了几个小时,神父躺在蚊帐里,热得难以入眠。他自己问自己,我在这个堂区待的十九个年头中时光真的在流动吗猛然间,房子对面响起了皮靴声和枪支声。皮靴声渐渐远去,一个钟头后返回原处,又走远了,但是没有枪声。整整一夜他没能合眼,天气又热,折磨得他疲惫不堪。过了一会儿,他才察觉到晨鸡已经啼叫好大一会儿工夫了。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