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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情歌(曾许诺)

作者:桐华 | 分类:玄幻 | 字数:0

曾许诺・殇 三 天能老,情难绝

书名:上古情歌(曾许诺) 作者:桐华 字数:0 更新时间:01-08 18:56

蚩尤悲伤地凝视着崖壁上相依相偎的影子。

若换成其他人,此时朝云峰上有少昊、青阳两大高手,自己又重伤未愈,要么知难而退,徐图之,要么另谋他策,可蚩尤的性格中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有的只是奋不顾身的一往无前。

他眼眸中的悲伤渐渐被狠毅取代,突然拽着青藤,一荡而起,挥刀砍向少昊。

猝不及防间,少昊用足灵力,想把对方逼退,不曾想硬碰硬了一下,少昊被震得半边身子麻木,对方却未退半步,他心下骇然。

蚩尤左手横刀胸前,右手抓着阿珩,嘿嘿一笑,“少昊,这些年你没什么长进啊”

少昊看清是他,知道不会伤到阿珩,反倒放下心来,右手虚探,握住了一把白色的水剑,淡笑道:“将军倒是大有长进,不会被我一下就打落水中了。”

蚩尤不以当年为耻,反而笑着说:“所以这一次我要把阿珩带走了。”拽着阿珩就要走,不想少昊的左手依旧紧握着阿珩,不肯放松丝毫。

少昊的水剑攻向他,蚩尤不敢轻敌,反身回击,因为两人都抓着阿珩,都怕伤到阿珩,所以都收敛着灵力,招式一触即散,只见在一个小小的圈里,刺眼的刀光剑芒闪烁不停。

阿珩被拽得歪歪扭扭,又突见蚩尤,心神激荡,灵力不受控制,身体变得滚烫,以少昊和蚩尤的灵力都禁受不住,下意识地松开了她。

阿珩脚边的青草野花迅速枯萎,连悬崖下长着的葛藤叶子都开始发黄,少昊和蚩尤惊讶地盯着她,阿珩修炼的是木灵,怎么会毁损草木之灵

阿珩看到他们的眼神,生了自厌自弃之心,后退几步,冷冷道:“你们现在发现了,我早已经不是以前的阿珩。”

少昊思索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是怎么回事,蚩尤却眼中只有阿珩,根本不去细想,看她正好站在悬崖边上,大笑着扑向阿珩。

少昊挥拳,一条白色的巨龙扑向蚩尤,想把蚩尤逼开,蚩尤却未闪避,任由巨龙袭身,不管不顾地抱住阿珩。

龙头打到蚩尤背上,蚩尤被打下悬崖,阿珩也随着他坠下。

“啊”

阿珩尖叫着,下意识地紧抱住蚩尤,风声呼呼地在耳畔吹过,青丝飞起,迷乱了她的眼睛。

这一刻,万丈悬崖,两人疾落如流星,命悬一线,她的世界被逼得只有了他,不得不依靠他。

阿珩瞪着蚩尤,眼中似恨似怨,“放开我”

蚩尤背上挨了少昊一掌,怀里的阿珩又烫如火炭,痛得他呲牙咧嘴,却嬉皮笑脸地说:“不放手,你杀了我也不放手”

少昊看到阿珩也被带下悬崖,忙召唤玄鸟,飞跃而下,急急追来。

眼看着蚩尤和阿珩好像就要触地,蚩尤长啸,逍遥从谷底飞掠而出,接住了蚩尤和阿珩,一个盘旋提升,向远处飞去,蚩尤回头看了看少昊,居然得意洋洋地咧嘴一笑,做了个鬼脸。

逍遥一振翅就消失不见了,遨游九天的大鹏根本不是玄鸟所能追赶。

少昊呆立在玄鸟背上,痴看着长空浩荡,晚风清凉,山岚聚,雾霭散,他的指间似乎还有阿珩的余温,可是,她又一次从他指间离去。

少昊心内滋味复杂,他当然可以调遣手下的力量去搜寻阿珩,可是他能吗在难以分辨的悲伤中,隐隐竟然对蚩尤有一点羡慕,张狂无忌,随心所欲也许是所有男人的梦想,可真正能做到不怕生死、不计得失、不惧世人眼光的又有几个

逍遥的速度比两百多年前更快了,不过盏茶工夫,就进入神农国内,它速度渐慢,越飞越低,落在九黎。

“放开我”阿珩用力挣扎着,想甩脱蚩尤。

蚩尤拿出一截龙筋,把自己的左手和阿珩的右手捆在一起,打了个死结,决绝地说:“什么时候你想起我了,我什么时候解开它。”

阿珩气得怒嚷:“我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呢”

“那我们就这么一辈子。”

蚩尤强拖着阿珩往前走。

在这个远离红尘繁华的地方,两百年的时光就像是不存在一样,一切都是老样子。

风尾竹间的竹楼依旧是老样子,半新不旧,竹台上停着几只不知名的鸟,唧唧喳喳地叫着。

白色石块砌成的祭天台,因为日日维护,丝毫不见陈旧,洁白如新,周围悬挂的兽骨风铃有的洁白,有的泛黄,和从前一样,风一过,就叮叮当当地响。

祭台的外面,全是桃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两百年前,这里还没有这么多桃树,看来是这两百年间栽下的。

蚩尤推开竹楼的门,把阿珩拖到竹台上,“还记得这里吗”

阿珩冷冰冰地说:“不记得”

蚩尤指着山坡上的桃树问:“记得那里吗”

“不记得”

他抱着阿珩跃下竹台,从桃林间漫步走过,“有没有想起一点过去我们曾许诺不管身在何处,当桃花盛开时,都相会于桃花树下,不见不散。”

阿珩看着四处的桃花,若有所思,蚩尤满眼期盼。

阿珩忽然淡淡一笑,“我倒是想起有一次我和少昊相逢于桃花树下,那天正好是高辛的放灯节,他带我去看河灯,我们同乘玄鸟,从高空俯瞰高辛,整个大地星辰密布,可真美啊”

蚩尤神色难看,紧紧地抓着阿珩的手,阿珩不耐烦地说:“不要白费时间,忘记了就是忘记了。”

蚩尤牵着阿珩走到一株大桃树下,“还记得这里吗”

阿珩无聊地打量了一眼,“一株比别的桃树更大些的桃树。”

蚩尤握着她的手去摸树上刻的字,“这些字呢”

阿珩淡淡看了几眼,嗤地讥笑,“写这么多的蚩尤做什么难道以前的那个阿珩写的她可真够闲的”

“你我约定桃花树下不见不散,可是我失约了。第一次,因为炎帝当日亡故,云桑下令封山,我没能赶来第二次,因为我怒你嫁给了少昊,以为你已经变心,收到你的衣袍后,虽然明白了你的心意,可又很你水性杨花,但其实我来了,看看我身上的衣袍,我又捡了回去。”蚩尤强把阿珩的手摁倒她用簪子刻的字上,“你骂得很对,既不守诺,何必许诺诺言的意义就在于明知不能为、不可为时,也要拼命做到。”

阿珩手指冰凉,没有任何反应,蚩尤把她的手摁在心口,“今生今世,永无第三次”

阿珩甩脱他的手,冷冷说:“即使我需要男人的诺言也自会去找我的夫君少昊要,不劳您多事”

蚩尤神色黯然,默站了一瞬,拉着阿珩继续边走边看周围景致,行到祭台边,他拖着阿珩坐下,“两百年不见,你就不想知道这些年我做了些什么吗”

阿珩好笑,“我根本不记得你了,干嘛要关心你做过什么”

蚩尤悲伤地看着阿珩,阿珩低下头,撕扯着龙筋,想把它解开。

他们面前是百亩桃林,山风吹过,绿叶翻滚,犹如绿色的波涛,祭台四周的风铃时急时缓地响着。

叮当、叮当

反反复复的声音越发凸显出山野的静谧。

良久的沉默后,蚩尤低沉的声音乍然响起,“你认识的巫王已经死了,米朵和金丹也走了,米朵老时,一直想再见你一面,说什么都不求,就是想再给你做顿饭吃。她一遍遍追问你的下落,我却无言以对。米朵惦记着你爱喝酒嘎,每年都把最好的酒嘎用石坛封好,埋在桃树下,这边的几十株桃树,每株下面都埋着一坛米朵为你做的酒嘎。她老得眼睛都看不清时,依旧挣扎着为你做了一坛酒嘎。”

阿珩解龙筋的手不知不觉停了,凝视着桃林,咬着唇,一声不吭。

“头几十年,每年四月,我来九黎时,都和他们一块儿喝酒嘎,金丹陪着我种桃树,米朵把酒坛埋到属下,我喜欢听他们谈论你,就好似你仍在一样。后来他们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无数个夜里,转辗反侧,夜不能寐,我真正理解了师傅的感受,漫长的生命就是最大的惩罚,很多时候我会忍不住大笑,因为,我活该”

蚩尤的头深埋着,阿珩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看到他鬓角的白发,以他的年龄和神力,实不该如此。她轻叹了口气,温和地说:“反正我已经全都忘记了,你也不必愧疚,你就当作我没有复生,把我全忘了吧”阿珩一边说话,一边居然悄悄地解开了龙筋。

蚩尤沉声问:“要怎么样你才能原谅我”

阿珩猛然跳起,撒腿就跑,“让我重新开始,我就原谅你。”

蚩尤反应十分机敏,立即就追上来,在桃林中抓住了她,阿珩又踢又踹又骂:“我已经全忘记了,我想重新开始,我就要重新开始”

蚩尤神色悲痛,默默地盯着她,一瞬后,突然把她用力抱起,扛在肩头,跃到逍遥背上,“好,让你重新开始”

阿珩不停地打着蚩尤,“放下我,放下我”蚩尤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驾驭逍遥疾驰。

一会儿后,逍遥落在了一处旷野中。蚩尤像栽葱一般,把阿珩立到地上,阿珩刚一站稳,转身就逃。

蚩尤倒不着急,倚着逍遥,好整以暇地所:“你跑吧,跑一次,我抓一次,看看是你跑得快,还是我追得快。”

阿珩脚步一顿,回过神,又是无奈,又是愤怒地喊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不是要重新开始吗我们就重新开始”

阿珩对蚩尤不停地作揖行礼,近乎哀求地说:“蚩尤,蚩尤大将军,我已经忘记了你,你堂堂一国大将,何必再纠缠不休比无赖还不如”

蚩尤靠着逍遥,抱臂而笑,满不在乎地说:“我就是纠缠不休又如何我就是个无赖又如何”

阿珩气得双目喷火,破口大骂:“混蛋,禽兽,野兽,禽兽不如的混蛋,蛇蝎心肠”

蚩尤笑眯眯地听着,边听边点评“这句禽兽不如骂得很好,禽兽当然不如我了,它们见了我逃都来不及蛇蝎心肠”蚩尤咂巴着嘴,摇摇头,“不好,不好太娘气了你好歹想个更毒辣的野兽来比喻”

阿珩气得浑身打颤,理也讲不通,骂也骂不过,怒火上涌,直接动手

几团赤红的火焰飞向蚩尤,蚩尤撒腿就跑,阿珩追在后面七拐座城池中,之日应该是个节日,大街上人来人往,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好好打抱不平者看一个瘦弱女子追着一个魁梧大汉跑,动了怜香惜玉之心,时不时踢跟木头扔块瓜果,阻拦蚩尤。

蚩尤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每次看似阿珩就要打到他,她尤如泥鳅一般遛了,气得阿珩什么都顾不上,一心只想抓住他。

蚩尤边跑边叫:“好媳妇,我知道我这次错了,让你伤心了,下次再不敢了,我一定信你,敬你,疼你护你我不会相信我听到的,也不会相信我看到的,我只相信我心感受到的好媳妇,你饶我一次,就这一次”

原来是小两口闹别扭,众人都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七嘴八舌地相劝。

阿珩不知是气还是羞,满面通红,泫然欲泣,恨恨地跺着脚对蚩尤嚷:“我是少昊的媳妇,不是你的”

蚩尤脚步立停,回身盯着阿珩,似伤又似怒,硬梆梆地说:“他休想”

阿珩看到他的样子,自己的气反倒消了,笑笑说:“我乐意,他就能想你可管不着”

蚩尤脸色越发难看,阿珩越发高兴,也不想打蚩尤了,竟然转身要走了。

蚩尤凝视着她的背影,压下胸臆间的不适,强行凝聚灵力。

从南边传来几声闷雷一般的声音,好似貌似东西炸裂了,几道红光冲天而起,刹那间南边的天空已经火海一片,整座城池都笼罩在红光中。

所有人都看向南边,目瞪口呆,没有一丝声音,整座城池好似变成了死城。半晌,有老者高举双臂,哭嚎道:“天哪博父山的山神又发怒了”

男女老幼纷纷跪倒在地,对着博父山跪拜,泣求山神息怒,有人哭叫道:“我们去求西陵娘娘。”众人纷纷附和,人群汇聚在一起,一步一跪,朝着城外的祭台而去。

阿珩仓皇地打量着四周,这才明白为什么她有似曾相识之感,原来这里竟然是博父国。

天边的潋滟红光,遮盖了星辰,暗淡了灯光,大街小巷都笼罩在迷蒙的红光中。蚩尤一身泣血红袍,站在街道中央,脚踩大地,头望苍天,凝然不动,好似世间万物都不看在眼内,也全不在乎。

阿珩惊骇地盯着他,“你是个疯子”

蚩尤含笑道:“两百七十年前,有个叫西陵珩的女子,灭了祝融的练功炉,救了博父国,至今博父国内到处都是西陵珩的祭坛,今日就是祝祷西陵娘娘的灭火节。两百七十年后,蚩尤点燃了博父山,你若今日离开,那就让它烧去吧我倒是要看看,如今的天下谁有胆子灭蚩尤的火炉”两百年来,在蚩尤的雷霆手段、铁血政策下,他的名字在神农国等同于死亡,根本无人敢违逆。

阿珩默默凝视着天际的红光。

孩子的哭声,人群的跪拜乞求声,声声传来。

过了一会儿,阿珩向着红光走去。

蚩尤默默地跟随在她身后,只要他不想放手,那么不管天明如何,他都会把命运拖回来。阿珩想重新开始,那么就重新开始吧不过不是和少昊,而是要从他们相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火势猛烈,博父山下到处都是滚烫的气柱,熔化的岩浆。

阿珩小心翼翼地走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痛哼,她脚步顿了一顿,没有回头,可也不敢继续往前走了,谨慎地后退了几步。一声巨响,滚烫的气柱从地下喷出,把四周的岩石击得粉碎。

蚩尤的笑声传来,“好媳妇,你怎么停下了”

阿珩气得直磨牙,恨不得立即离开,永不要再见蚩尤,可更知道他说到做到,今日他若离开,博父山的火会永远烧下去。

阿珩继续走着,蚩尤在她身后嬉皮笑脸、油嘴滑舌,逗着阿珩说话,一口一个“好媳妇”。阿珩满肚子怒气无处可发,只能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行到一片坑坑洼洼的泥浆地,阿珩举步而入,蚩尤“咳咳”的咳嗽声不停地传来。

阿珩忍不住冷笑,不但不理会他,反倒走得越发快。

黄色的气泡带着地底的毒煞汩汩冒出,蚩尤咳得声嘶力竭,阿珩却充耳不闻,昂着头,走得怡然自得。

“唉我倒是忘记了,好媳妇学过神农本草经,这点地煞毒怎么会难倒她呢看来你把老头子的东西记得很牢嘛”笑声从身后传来。

阿珩气得紧握拳头,想要捏死自己,她是没进狼窝,却入了虎洞,梗着脖子说道:“我本来就是有些事记得,有些事不记得,有什么大惊小怪”

阿珩如今的身体孕育在虞渊,诞生在汤谷,并不俱火,走得比以前轻松,只花费了以前一半的时间就到了博父山的脚下。

她向山上攀援,蚩尤跟在她身后,哼哼叽叽地喊痛,“好媳妇,你走慢点,我痛得很,爬不动了。”

阿珩不理他,只在心内咒他,装装你就往死里装吧

几个火球飞落,阿珩躲都没躲,甩袖轻挥,火球被她轻松地扫开。身后却传来一声短而急促的惨叫,阿珩实在受不了,冷嘲道:“大将军,你装了一路不累吗”

“好媳妇,救我”

阿珩无奈地摇摇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走了半晌,身后再没有一点声音。

这一路之上,蚩尤不是在后面油腔滑调地逗阿珩,就是哼哼唧唧地喊疼,阿珩听得又烦又气,可这会儿没了他的声音,又觉得若有所失。

“蚩尤,你怎么不装了”

没有回音,阿珩心内七上八下,哼,不知道又是什么诡计我才不会上当

强忍了半晌,终是忍不住,装作整理裙裾,弯下了身子,偷偷向后看,却压根儿不见蚩尤。

她立即回身,四处张望,漫天烟火中,不见那袭张狂耀眼的红袍。

她匆匆往回跑,看到蚩尤昏倒在路边,满身泥污,幸亏有一方凸起的石头挡着,才没有摔下悬崖。

阿珩蹙眉,“喂,你别装死好不好”

没有声音。

阿珩犹豫地走过去,检查了下他的身子,这才发觉蚩尤并非装的,他的确是重伤。

蚩尤在灭魔阵中伤得很重,本就旧伤未愈,为了劫走阿珩,生生挨了少昊一掌,没有调息就驾驭逍遥疾驰赶路,又不顾伤势,强行汇聚灵力把博父山点燃。一路而来,他一直强压着伤势,勉力支撑,此时再也压不住,已是力竭神昏。

蚩尤全身滚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脸都被烧得发红,却还是嬉皮笑脸,“好媳妇,又要你背我了。”

阿珩瞪着蚩尤,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喘了半晌的气,却无计可施,只能把蚩尤背起来,“警告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扔到火眼里去,烧死你”

“你舍得吗只怕是伤在我身,痛在你心。”蚩尤伤得已经走都走不动,可一张嘴皮子依旧油腔滑调,占着阿珩的嘴头便宜。

阿珩走到悬崖边,作势欲扔,蚩尤忙讨饶,“舍得,舍得,你舍得”

阿珩“哼”了一声,背着他继续走。

蚩尤烧得昏昏沉沉,头软软地俯在阿珩肩头,却忽然低声笑起来。

“你笑什么”

“笑你傻啊我当年为了试探你,把自己变得和座小山一样沉,你却一点没察觉异样,背得满头大汗,还担心我被火伤着。”

阿珩恨恨地咬了咬牙,嘴里却淡淡说:“你如此多疑自私,难怪我会忘记你,看来都是泥自作自受。”

蚩尤半晌都不搭腔,阿珩又担心地叫他:“你可别睡过去,让山上的热毒入了心脉。”

蚩尤脸贴着阿珩的脖颈,在她耳畔低声说:“阿珩,我是自作自受。”

阿珩不吭声,爬到山顶,她把蚩尤放下,“你坚持一会儿,我去把这火彻底灭了。”

蚩尤拽着她,“还是我来吧”

阿珩气结道:“疯子点火是你,灭火也是你,你不把自己的命当命无所谓,可你别不把别人的命当命”她甩脱了蚩尤的手,“老实待一边去”

阿珩拔下髻上的玄鸟玉簪,这是高辛归墟内万年水灵凝聚而成的水玉,可避火、幻形、疗伤,真正的稀世之珍,是当年高辛国送的聘礼,她一直未戴过。这一次,嫘祖为了让她身体尽快康复,寻出来为她戴上,没想到

阿珩暗叹一声,把水玉簪子抛出,簪子化作了一只水蓝色的玄鸟,清脆鸣叫着。在阿珩的灵力催动下,玄鸟挥动翅膀,朝着火焰飞去,不愧是万水之眼的水灵,地火在它面前迅速消褪,玄鸟绕着博父山一圈又一圈飞着,直到火势尽灭,方缓缓落在山头,化作鸟状石峰,封住了火眼。

火光灭去,天色异样黑沉,阿珩仰头看着天空的星星,星罗密布,分外璀璨,一闪一闪,好似颗颗宝石。

阿珩回身,看着蚩尤,一头青丝失去了绾束,披垂而下,星光下,有一种欲诉还休的妩媚。

蚩尤懒懒地斜倚着石头,看着阿珩,满面笑意。

阿珩扶起他,“你打算去哪里养伤”

“九黎。”蚩尤的手从她发间顺过,随手把她的头发绾起,用驻颜花簪上。

阿珩面色骤变,立即拔下,扔还给蚩尤,“我送你一程,最后一次若你再纠缠不休,轩辕和高辛两族绝不会客气”阿珩眉目森冷,难得地有了王族的杀气。

蚩尤神色黯然,默不作声,靠着阿珩,身子滚烫,呼吸紊乱。

也不知道他和逍遥心意如何相通,逍遥悄无声息地出现,流星般落下。阿珩半抱半扶着蚩尤,坐到逍遥背上,“逍遥,你飞慢点,蚩尤有伤,我的灵力驾驭不了太快的速度。”

逍遥轻轻颔首,展翅而起,徐徐飞向九黎。

晚风清凉,繁星满天,逍遥平稳地飞着,阿珩不想理睬蚩尤,只专注地欣赏周围的景色。

飞出博父国后,繁星渐稀,阿珩正惋惜,却间云海中一轮巨大的圆月,云追月,月戏云,别是一重风景。

蚩尤低声说:“那一次我去朝云峰找你,阿獙带着我们逃走时,也是这样明亮的月色,当时我虽然被你大哥打得重伤,可心里真欢喜。”

阿珩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月亮,用行动回答了蚩尤。

蚩尤看着冰冷的阿珩,忽而不确定起来,天倾了,可以扶,地覆了,可以撑,但碎了的心能补吗用什么去补

逍遥落下,阿珩睁开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说道:“这不是九黎,你把我们带到了哪里”

逍遥不理她,自顾展翅而去,把阿珩和蚩尤丢在了荒山野岭间。

阿珩气得直跺脚,蚩尤欺负她,连他的鸟都欺负她

“蚩尤,蚩尤,醒一醒,我们迷路了。”阿珩摇着蚩尤。

蚩尤烧得昏昏沉沉,难受得直皱眉头。

阿珩摸了摸他的脉息,看来是撑不到九黎了,必须先给他配些药疗伤。她看了看周围,两侧青山起伏,草木茂盛,一条小溪在山涧中蜿蜒穿过。

阿珩背起蚩尤,沿着小溪而行,边行边寻找着草药。

随着山势开阖,溪水忽而急促,忽而轻缓,阿珩背着蚩尤,行动不便,石头又滑,走得歪歪扭扭,裙子鞋子都湿了,所幸倒真找到了不少草药。

行到一处,小溪汇聚成一汪潭水,潭边参差错落着石块,阿珩拣了一块平整的青石,把蚩尤放下。

把草药碾碎,用泉水给蚩尤灌下,又脱下他的衣衫,用十几枚大小不一的松针,凝聚灵力刺入他的穴道,疏导他的灵气,缓和伤痛。手边没有灵草神药,阿珩只能在他头顶足下点燃了艾草,完全用灵力来拔出他体内的热气。蚩尤的烧慢慢退了。

一番忙碌完,阿珩毕竟也是重伤初愈,累得手脚发软,瘫坐在一旁休息。

水潭四周怪石嶙峋,草木葱笼,月光从林间洒落,星星点点落在石上,月照树,树映泉,泉动石,石拖影,静中有动,动中含静,美妙难言。

阿珩深吸了几口气,只觉心神舒畅。她的鞋子衣裙早已湿透,又沾染了不少泥污,穿着很不舒服。她看蚩尤鼻息酣沉,一时半会儿醒不了,遂轻轻脱去衣衫,滑入了水潭中,把衣衫鞋子洗干净,搭在了青石上,探头看看蚩尤,他仍在昏睡,她就又放心大胆地在水潭里游着。

从这头游到那头,再从那头游回来,和水中的鱼儿比赛着谁快,只觉尘世的一切烦恼都不存在了。

四周山色如黛,山峰高耸入云,天变得很窄,月儿就挂在窄窄的天上,阿珩仰躺在水面上,伸手去碰月,明知碰不到,可仍喜欢不停地伸着手。也许是喜欢伸手摘月的肆意动作,让人心中无限欢喜,也许是喜欢看水珠从指间纷纷坠下,银色的月光照得水珠好似一颗颗晶莹的珍珠,叮叮咚咚地落在平整如镜的潭面上。

突然,几片绯红的桃花瓣飘下,落在阿珩的面颊上,阿珩拈着桃花瓣,惊疑不定,此时已经仲夏了,哪里来的桃花仰头望去,只见四周的山峰,山顶突然变成了红色,红色继续向下蔓延,短短一会儿,从山顶一路而下,千万树桃花次第怒放,一团团,一簇簇,红如胭脂,艳比彩霞,令黑沉沉的天地突然变得明艳动人。

月色如水,轻柔地洒落,桃花瓣簌簌而落,犹如春雨,一时急,一时缓,沾身不湿,吹面不寒,只幽香阵阵。

看着漫天花雨,阿珩犹如置身梦中,恍恍惚惚地回身,蚩尤坐在石上,微笑地凝视着满山涧的桃花,脸色惨白,身子轻颤,显然这一场逆天而为的举动损耗了很多灵力。

“我为你疗伤不是让你去逆时开花。”

蚩尤仰头看着月亮,自顾自地说:“五百多年前,我的灵力还很低微,祝融带着一群神族高手来追杀我,我受了重伤,四处躲藏,却怎么逃都逃不掉。逃到此处时,我心里明白我活不长了,我宁愿摔死,也不愿意死在祝融手里。当我绝望地从山崖纵身跃下时,却突然看到一个青衣少女一手挽着裙子,一手提着绣鞋,走入了山洞。当时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那一晚的桃花就像现在一样落着,缤纷绚烂,美如梦境。”

蚩尤伸手接了一把桃花雨,微笑地看向阿珩,“那个少女就和现在一样在水里嬉戏,好似山精花魂。我躲在山顶,看着她,感受到了春天的勃勃生机,我就像那些春天突然发情的野兽,身体真正苏醒,只一个瞬间,灵智随着身体的苏醒真正打开,第一次明白自己是谁。”

蚩尤滑下石头,走入石潭,朝着阿珩走来,阿珩口干舌燥,往后退去,所幸水潭上落满了粉粉白白的桃花,看不见她的身子。

蚩尤说:“我不知自己有无父母,不知自己从何而来,自我记事,就和山中的一手在一起,但我和虎狼豹子长得完全不一样,我小时也曾好奇为什么自己和它们都不一样,为什么它们都有无数同伴,我却孤零零一个,我也好希望自己有一个同伴。我偷偷接近山寨,看孩童戏耍,学他们说话,学他们走路,甚至偷了他们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和他们一样,想和他们一起玩,可是小孩们用石头丢我,女人们用火把烧我,男人们用箭射我,我只能逃进深山。”

蚩尤指着自己的心,“那时候,我灵智未开,还不明白为什么我这里会那么难受,我愤怒地杀死他们的家畜,毁掉他们的房子,让他们一间我就逃,再不敢射我打我,可我这里没有好过,反倒更加难受。我躲在黑暗中窥视他们,发现他们喝酒时都会在一起欢笑,我偷了他们的酒,学着他们喝酒,以为一切欢笑的秘密藏在酒桶里,可直到我练得千杯不醉,依然没有发现任何秘密,究竟怎么样才能欢笑呢”

蚩尤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神情迷倒,阿珩从未见过他这么无助,即使今日的他已经纵横四海,所向披靡,可那个孤独困惑的小蚩尤依旧在他体内。

“炎帝说要带我去神农山,我表面上很不情愿,要他请我、求我、讨好我,其实心里乐开了花,从来没有人请我到他家去玩,炎帝是第一个。在神农山,我跟着炎帝学习做人,那里有很多和我一摸一样的人,我可以和他们一起坐在篝火旁喝酒,可是我比在大山里更孤单。在山里时,我至少可以自由自在地蹿高蹿低,高兴了就尖叫,不高兴了就乱嚎,可在神农山,我不能像野兽一样没规矩。那些和我一样的人总用刀子一样的眼神看我,他们既害怕我,又讨厌我,笑眯眯地叫我禽兽,我傻傻地一遍遍答应,还为了能和他们一起玩,做各种他们要求的动作,学狼爬行,学猴子在枝头跳跃,他们冲着我大笑,我也冲着他们傻傻地笑。直到榆罔看到,训斥了他们,我才明白禽兽不是个好话,他们叫我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在羞辱我。我讨厌他们的目光,讨厌他们的笑声,不想做人了我捣毁了学堂,逃出神农闪,榆罔星夜追来,劝我回去,我骂他打他,让他滚回去,他却一直跟着我,他说,只要你有真正想去的地方,我就离开。你想去哪里我呆站在旷野上,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山中的野兽换了一茬又一茬,早已经不是我当年认识的野兽了,这座山或者那座山对我没有任何意义,都只是一座山,四面八方都是路,可我该走向哪里东南西北对我没任何意义,也没有任何区别。我站在路口发呆,从深夜站到清晨,从清晨站到傍晚,天下之大,我竟然不知道该去哪里。榆罔一直陪我站着,他问我,你为什么愿意跟随父王回神农山为什么想做人我想起了那个山涧中的少女,当我在山顶噑叫时,她仰头看到我,对我粲然而笑。”

蚩尤低头看向阿珩,“想起她的那一瞬,我突然觉得做人并不是一件没意思的事,即使仅仅为了拥有一刻那样的笑容。榆罔看出我心有牵挂,温和地说,做人并不是那么坏,对吗我们回去吧。于是我跟随榆罔返回了神农山。”

阿珩看着蚩尤,嘴巴吃惊地半张着。蚩尤温和地笑了,“四百七十年前,在这个山涧中,我第一次看到你。你肯定已经记不得了。”

阿珩咬着唇,什么都没说。那个夜晚,一只野兽在悬崖对月长嗥,她仰起了头,欢喜地笑着挥手,因为那一刻,天地不仅属于她,还属于它。

蚩尤和阿珩面对面,站在水潭中,桃花纷纷扬扬,落个不停,好似笼着一层粉色的轻纱,两人的面容都朦胧不清。

蚩尤看着迷蒙的桃花雨,缓缓说道:“在炎帝的教导下,经过两百年的刻苦学习,我已经是一个很像人的人了,我懂得品茶饮酒,懂得抚琴吹笛,也懂得行繁冗无聊的礼节,说言不及义的话。二百七十年前,祝融用博父山的地火练功,以致博父国火灵泛滥,四野荒芜,榆罔那个心地善良的呆子听说了此事,求我来博父国查看一下虚实。当我查清一切,准备离开,蓦然回首间,竟又看见了那个青衣女子,她从漫天晚霞中,向我款款走来,惊喜让我一动不能动,可是,我不敢接近她,我竟然慌得想逃跑。”

阿珩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蚩尤做事向来勇往直前,竟然也会有胆怯的时候

蚩尤说道:“六百多年前,有一个小男孩跟着父亲入山打猎,父亲被老虎咬伤,他也要被老虎吃掉,我看着那个小男孩心里好欢喜,就救了他们,留下小男孩和我一起玩。我带他去坐老虎满山跑,让猴子从峭壁上摘最好吃的果子给他,捉了小鸟给他唱歌听,我带他去看我的每一个洞窟,把我最柔软的窝给他睡。我好欢喜和他一起玩,以为他也很欢喜和我玩,可没想到他心里一直想回村子,只是天天装着和我玩得很开心,我那时只知道欢喜就叫,不欢喜就嚎,我以为兔子不喜欢和狼玩,自然一间狼就逃,根本不懂人的复杂心思。一段日子后,等他知道了我的每一个洞窟,他父亲和一大群猎人来杀我。”蚩尤顿了一顿,淡淡说,“是他领的路。”

阿珩眼中隐有泪光,蚩尤冷冷一笑,“我九死一生,不过最终还是活了下来。我把他、他的父亲,和所有猎人都杀了几个村子的人为了除掉我,约定放火烧山,我只能逃,他们发现我身上有箭伤,一直追在后面,我逃了一座山又一座山,逃到九黎。我躲在水底下,听到他们要九黎族人帮他们杀我,没想到九黎的巫师拒绝了。他说,我们饿时,猎取野兽的肉是为了果腹,我们冷时,猎取野兽的皮是为了取暖,不冷不饿时,杀野兽做什么呢”

阿珩很诧异,她一直以为蚩尤出生在九黎,没想到他并不算真正的九黎族人,只怕连炎帝都不知道此事,人说狡兔三窟,蚩尤知道有多少窟。

蚩尤淡淡笑道:“六百多年来,人们要么怕我,要么想杀我,即使待我最好的炎帝,仍会为了族民安危给我下毒,可我依旧敬他,视他如父,只因他从没有欺骗过我。记得又一次炎帝教我书写大义二字我问炎帝,什么是大义,他解释了半天我都没明白,后来他说若让他在族民和我之间选择,他即使在愧疚,也会毫不犹豫地杀死我。他也曾非常坦率地告诉我当初想要收我为徒,是因为看中我天赋异禀,能帮他保护神农国。还有我看作兄长的榆罔,其实,我很不喜欢榆罔做事的温软敦厚,没有决断,可他一直是个诚实的人,我会一直把他看作兄弟,给他最忠诚的心,但如果有朝一日,他背弃永不猜忌的誓言,我会第一个杀了他”

阿珩盯着蚩尤。

蚩尤凝视着阿珩,“我不在乎别人来猎杀我,却绝不能容忍那个小男孩来猎杀我我能容忍别人欺骗我,却绝不能容忍炎帝、榆罔欺骗我两百七十年前,我看到你转身就走,不敢接近你,是因为我害怕有朝一日,我会杀了你”

不知是水冷,还是蚩尤的话冷,阿珩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蚩尤自嘲道:“我能活下来,就是因为我是一头禽兽,够狡诈、够狠毒、够冷酷。”

可这头“禽兽”却因为九黎巫师的一言之恩,把自己认作九黎人,护佑了九黎数百年,不惜以己命和神族对抗,让曾经的贱民变成了英雄的民族他明知炎帝在利用他保护神农,却依旧义无反顾地许下重诺。

不知道何时,东边的天空亮了,清冷的晨曦从树梢斜斜地射下,映得两人的身影都半明半昧,半冷半热。

蚩尤凝视着阿珩,“我生于荒岭,长于野兽中,我没有少昊的家世、修养、风华,也不可能像他一样,给你最尊贵的地位,让你成为一国之后,让整个天下都敬重你,你跟着我,注定要被世人唾骂,但如果、如果你还不愿意记得我,我会把我此身唯有的东西彻底交给你。”蚩尤用拳头用力敲了敲自己的心口,语声铿锵,“我的这颗心”

阿珩撇撇嘴,想冷笑,可看着这个略有几分陌生的蚩尤,她一点都笑不出来。就像毒蛇抛弃了毒牙,虎狼收起了利爪,刺猬脱下了尖锐的刺,他褪去了一切的伪装,把最脆弱、最柔软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没有了张狂不羁,没有了什么都不在乎的傲慢,没有了讥讽一切的锋利,眼前的他只是一个平凡的男子,一个受过伤,会痛、会难过、会害怕再受伤的男子。

阿珩迟迟不语,蚩尤盯着阿珩,眼睛黑沉深邃,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一句话没说,半晌后,他猛地转身走回石头旁,拿起衣服披上,“阿珩,不管你是真忘记,还是假忘记,我现在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你是我的女人,我是你的男人,以前是,现在是,将来还是。你若真不愿意,那就当机立断,趁我重伤在身立即杀了我,否则等我伤好后,一定会不择手段纠缠到底”

蚩尤背对着阿珩站着,一动不动。

阿珩默默地站着,胸膛起伏剧烈,很久后,她走过去,安静地穿好衣服,面色冰寒,道:“好,那我就杀了你”

她炒蚩尤走过去,手掌放在蚩尤的后心上,只要灵力一吐,蚩尤就会立即气绝身亡。

蚩尤闭上了眼睛。

阿珩咬了咬牙,灵力送出。蚩尤已是强弩之末,神竭力尽,身子向后倒下,阿珩抱住了他,“为什么宁肯死也不放弃”

蚩尤脸色惨白,平静地看着她,对死亡无忧无惧,一双眸子褪去了狡诈凶蛮,好似两汪深潭,清澈见底,空无一物,唯有两个小小的阿珩。

阿珩恨恨地盯着蚩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明知道伤在你身,痛在我心,却故意一逼再逼,我是真想杀了你这个折磨人的混蛋”

蚩尤一听到前半句话,就破颜而笑,刹那恢复了生气,立即把阿珩抱在了怀里,阿珩推着他,似乎不想被他触碰,可又不是那么坚决地要推开他,欲拒还迎间对蚩尤是有恨又喜,又怨又冷。

蚩尤紧紧地抱着她,也不知是惊喜,还是后怕,身子簌簌直颤,一遍又一遍叫:“阿珩,阿珩,阿珩,我的阿珩”

渐渐的,阿珩的推打变成了拥抱,双手紧抓着蚩尤,俯在他怀中,无声而泣,哭着哭着,声音越来越大,变成了号啕大哭,哭得惊天动地,好似要把几百年的委屈痛苦都哭出来。

两人彼此贴着,身子都在抖,蚩尤一遍遍说:“我错了,我是混蛋,我是不识好歹的混蛋”

阿珩哭着哭着,忽然嘟嘟囔囔地说:“他们才是混蛋”

“谁”

阿珩一边哭得肝肠寸断,一边愤愤地说:“神农山上所有欺负过你的坏蛋”

蚩尤一愣,谁敢欺负他待反应过来,只觉心潮起伏,情思缠绵,不管有多少的刺骨之伤都在这句话中消解了,他长叹一声,用力把阿珩按入怀里,像是要揉到骨血中,一生一世再不分离。

蚩尤陪着小心哄阿珩,可阿珩越哭越伤心,一直停不住。蚩尤怕她伤到身体,九分真一份假的“唉哟”了一声,阿珩果然立即忘了伤心,急急忙忙地检查他的伤势,边为他疗伤边埋怨:“你下次若再这样不管自己死活,我绝不会浪费精力救你。”

蚩尤不说话,只是看着阿珩,看着她为自己紧张,为自己心疼,看着她因为自己而笑,因为自己而哭,从心底深处有温暖源源不绝地溢出,早忘记了身上的伤痛。

阿珩想去寻找一些草药,蚩尤却抓住她,不让她走。

“我去去就来。”

蚩尤像个任性霸道的孩子,摇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阿珩。

阿珩无奈,“你的伤怎么办你不想好了吗”

“我的伤在心里,不在身上,你就是我的药,只要你在我身边,我的伤自然而然就会好。”

阿珩又气又笑,“胡说八道”

“真的,你忘记我的功法和你们都不一样吗只要我的心神平静安宁,和天地融为一体,对我而言,天地万物都可以给我灵气、帮我疗伤。”

蚩尤看着阿珩,“我舍不得睡,我想一直看着你,可更舍不得让你为我的伤势担心。我稍稍睡一会儿,你别走开。”

阿珩一边用手把蚩尤灼灼的视线挡住,一边红着脸啐道:“要睡就睡,哪里睡个觉都有那么多废话”心里却是甜蜜欢喜的。

蚩尤笑着闭上了眼睛,立即陷入沉睡。

阿珩晶晶地看着他,心绪宁和,眼皮子越来越沉,她毕竟也被蚩尤折腾得两天没有睡觉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睁眼时,已经是正午,明亮到刺眼的太阳正正地挂在悬崖顶上。两人头挨头躺着,彼此呼吸可闻,都知道对方醒了,却都没说话,贪恋着这一刻的温暖。

山谷安宁静谧,日光映照下,树木越发翠绿,托德桃花越发明媚,人心一静,能听到落花的簌簌声,清泉从石上流过的潺潺声,还有深山里的布谷鸟有一声没一声地啼叫。

阿珩低声问:“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阿珩的话没头没脑,蚩尤却完全明白,笑着指指左边的峰顶。

“那你都看见了”

“嗯,一清二楚。”

阿珩脸埋在蚩尤肩头,捶打蚩尤。蚩尤哈哈大笑,整个山谷都在回音。忽而他觉得阿珩伏在他肩头,一声不吭,不安地问:“怎么了”

阿珩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神色严肃,似有话要说,却又好像畏惧着,不敢张口。蚩尤也不再嬉皮笑脸,虽一声不吭,却用温柔的视线鼓励着她。

“我告诉你我并不是以前的阿珩,并不是在骗你,我真的已经不是以前的阿珩,我有可能是魔”

蚩尤笑笑,不以为然地说:“你身体里的力量是非常奇怪,那又怎么样呢”

阿珩低声说:“还很恐怖。”

她走到一株大树旁,把手掌放在大树上,很小心地让力量流出,已经成长了上千年的大树开始枯萎,树叶纷纷掉落,短短一霎后,整株树都变得焦黑,她立即拿开了手。

一阵风过,整株大树竟然像碎沙一般被吹散,扬起的黑色粉末随风而去,地上什么都没有了,就好似从来没有生长过一株大树,只有阿珩脚下些微的焦黑提醒着一切并不是梦。

阿珩脸色发白,看着自己的手掌,自己都被自己吓着了,她回头看向蚩尤,他的眼中全是惊讶。

阿珩说道:“这只是我的一点点力量,父王十分忌惮我的力量,和母亲一起给我下了禁制,帮我封住它们。大哥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告诉任何人,他怕别人会像除魔一样除掉我。”

蚩尤走了过来,拿起阿珩的手掌,阿珩的整只手掌皮都掉了,胳膊上的肌肤红肿得好似被火烧过,一个个水泡鼓起。蚩尤握着阿珩的手伸入水中,为她疗伤。

蚩尤温柔地说:“火能给人取暖,也能烧死人,水能滋养花草,也会淹死花草,太阳能令万物生长,也能令万物死亡,不是力量可怕,而是过度的力量可怕。不要憎恶自己,你只是不小心拥有了一些不属于你的力量,不过你一定要小心,这些力量就像洪水猛兽,放出去容易,收回来难,千万不要过度使用它们。这些力量不是你辛苦修炼所得,你的身体并不能真正掌控,伤到别人的同时更伤到自己,好比刚才,你只是想让树掉叶子,却难以控制地把树回了,自己也被灼伤。”

自她苏醒后,所有人都一再叮嘱她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虽然知道他们是关心她,可那种关心也暗示着她的不详,连她自己都对自己有了厌恶之心。可在蚩尤的话语慰籍中,阿珩心中对自己的厌恶不见了,她咬了咬唇说:“如果我真的和父王说的一样呢是虞渊孕育的魔呢”

蚩尤微笑,“你若是魔,我就陪你一起化魔,若真这样岂不是更好我们终于甩脱了那些无聊的人和事,只有你和我。”

阿珩欲笑又颦,欲嗔又喜,“甜言蜜语,假惺惺”

蚩尤看着她的样子,忽然情动,低下头,轻轻地吻住了她。

在温暖的太阳下,在他第一次看见她的地方,他终于做了那件几百年前就想做的事情。

欢爱过后,阿珩缩在蚩尤怀里,四周万籁俱静,只有蚩尤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地响在耳边,阿珩闭目倾听,铿锵有力的心跳,澎湃着力量,给她莫名的安心。

蚩尤抚着她的背,眯眼看着日头渐渐西斜,又是一天要过去了。

阿珩低声说:“我得回去了,这会儿大哥他们肯定在四处找我,再不回去,只怕就要出大娄子了。”

蚩尤漫不经心地笑,“你的意思是说你大哥要找我麻烦或者还有少昊”

“我毕竟是高辛的王子妃,即使少昊不计较,高辛王族也容不得王子妃被劫走,这事有关一国颜面。”

蚩尤敛了笑意,“阿珩,跟我走我明日清晨就对天下昭告你和我在一起,管他黄帝俊帝还是青阳少昊,反正你是我的女人,他们若不同意,先过我这一关”

在蚩尤的灼烫视线下,阿珩真想不管不顾地答应了,可是,毕竟她自小的教导都是三思而行、谋定而后动,她不是孤身一人,不能像蚩尤一样不顾后果地随心所欲她心内愁肠百转,眼眶渐渐发红。

自从苏醒,所有人都只和她讲开心的事,连大哥都不再督促她,可她从点滴言语中已经知道,这两百年来父王对大哥很是冷落,九哥夷彭在父王的刻意栽培下,已经几乎可以和青阳分庭抗礼,三妃彤鱼氏对母亲步步紧逼,看似安宁的朝云峰其实危机四伏。

蚩尤这些年强行推动神农的体制变革,不拘一格选拔人才,誓死追随他的人很多,可恨他欲死的人更多,一旦被敌人抓住把柄,到时候即使榆罔想帮他也帮不了,因为国有国法。

蚩尤看到阿珩低着头,泪珠一颗颗掉落,长叹道:“罢罢罢我不比你,你说怎么办”

阿珩说道:“我和少昊在新婚之时定过盟约,有朝一日,他会给我一次自由选择的机会。我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只要高辛不追究你我之事,我父王也不能说什么。”

蚩尤不以为然,“因为高辛,所以宁愿和我分开,和少昊在一起”

“不是的。不仅仅是高辛,而是少昊和朝云峰休戚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少昊垮掉了,母亲和大哥只怕到时候四哥也母亲和四哥待我如何,你都看在眼里,我不想因为自己伤害到母亲和四哥,给我点时间,好吗”

蚩尤弄明白阿珩为什么不肯离开少昊后,反倒释然了,笑着把阿珩揽到面前,“好”他亲了亲阿珩眼角的泪,嬉皮笑脸地逗阿珩,“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用害怕,我永远在你身后,谁若欺负了你,你叫一声蚩尤,我就立即冲上去,咬死他”

阿珩破涕而笑,“你到底是神农国的将军,还是条野狼”

蚩尤笑眨眨眼,自吹自擂地说:“就算是狼,也不是普通的狼,是对阿珩忠心耿耿、勇敢无畏、机智聪明、神功盖世、英俊无敌、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狼。”

阿珩哈哈大笑,忧愁尽去。蚩尤温柔地看着她,对男人而言,不管他是平凡还是伟大,看到自己能令心爱的女人开怀大笑,那一刻的幸福会强烈到令他为自己骄傲。功名利禄算什么呢能让一个人真正地欢笑才是天下至难之事

阿珩用力抱住了蚩尤,天色在渐渐黑沉,可她的心里有一个太阳,明亮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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