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溪午回到家里的时候，里面依旧空空如也，陆红绳不知去向，只是在那些楼下的积水之中，散落着一些七零八落的义体残肢。
陈溪午站在走廊里，低头看了少许，正打算去义体小店找陆红绳。
一转头便看见陆三良叼着烟走了过来。
陈溪午看着陆三良，沉默了少许，开口说道：“四月还在井静那里。”
陆三良停在了廊上，转身靠着护栏，向着雨里弹着烟灰。
“我知道。”
“她......”
陈溪午大概是想问一问她到底是不是夏四月的母亲。
陆三良却只是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
又犹豫了少许，低下头去，轻声说道：“但是不可否认，当初夏林给我看过的照片，和她几乎一模一样。”
陆三良眯着眼睛，吸着烟。
“所以可能是？”
“大概率不是。”
“为什么？”
“井静太年轻了。你不要忘记了一点。夏林给我看的照片，本就是好几年前的照片。”
“机械组织也会衰老？”
“拟态科技一向发展得很好，但也不够好，虽然机械组织不会衰老，但是会磨损，总会呈现出不一样的形态。”
陆三良抬起手来，扣住了自己脸上的机械屏，咔哒一声摘了下来，下面满是机械元件，正在无比精密严谨地运行着。
这个男人看着自己的脸，而后从怀里摸出来一把小刀，很是随意的刮着上面的胡茬。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的样子吗？”
陈溪午想了想，说道：“其实差不了多少。”
“总会有些差别，只是时间不够长久而已。不是所有人都有钱去频繁地保养翻新这些机械组织。”
陈溪午终于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点。
“你的脸被烟熏得更黄了。”
陆三良挑了挑眉，而后笑了起来。
“是的。也许某天我就会变成一个黑煤炭，走到四月面前，她都认不出来了。”
陆三良将脸扣了回去，幽蓝的光芒与森白的线条在铆合处一闪而逝。
“不过也许认不出来也好，井静说得对。我们这样的人，太复杂了，我利用过她，你也利用过她，这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陆三良将烟头弹进雨里。
“哪怕再正义的事情，总有些角度，我们也会是罪人。”
这个男人歪了歪头，像是在想着某些东西。
“祸福相倚？”
“是的。”
二人沉默地站在那里。
陆三良回头看着那扇打开的门，有些好奇。
“陆红绳呢？她的义体小店应该被淹了吧，没在你这里？”
陈溪午低头看向下方的那些义体残骸，轻声说道：“先前来过，不过又回去了。”
陆三良没有说什么。
陈溪午长久地看着他。
“为什么也是十三枪？”
陆三良愣了愣，回头看了眼陈溪午，又转回头去，轻声说道：“大概是想证明某些东西？”
陈溪午看着陆三良沉声说道：“有什么好证明的？”
陆三良低头点着烟，吐着烟雾。
“我不知道。”
陈溪午沉默了很久，而后转身向着廊道另一头走去。
“不要忘了夏林的死。”
陆三良骤然咬住了唇上的烟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当然知道。”
.......
红绳义体小店。
尽管那些积水已经褪去不少，只是这个小店依旧有许多地方泡在了水里。
霓虹光芒杂乱地从雨水里弥散下来。
陈溪午抱着头盔站在那里，看了许久，给陆红绳发了一条消息。
——你在哪里？
那边没有回应。
色素小人的身影从头盔上浮现，头上冒着气泡。
“要我帮忙定位吗？”
青丝大概很是喜欢这种无所不能的感觉。
陈溪午沉默了很久，摇了摇头。
“算了，让她安静一会吧。”
但陈溪午也没有离开，反倒是蹚水走进了店里，在店门口搬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呼吸沉重的看着这场将要平息的雨水。
夏四月的档案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这是陈溪午最不能理解的事情。
哪怕不是亲生的，又何必将这份档案封存加密？
他让青丝从城安局系统之中，重新调出来那份个人信息档案，长久地看着。
.......
“我好像又什么都没有了。”
“辛辛苦苦开的小店，被一场暴雨毁于一旦。”
“陆三良已经不记得我了。”
“看似可怜的陈溪午，却有着莫名大的来头。”
“哈哈，就我是一个可怜的人。”
“还把四月弄丢了。”
“我算不算混蛋？”
夜色里的山坡上，穿着草绿色宽大衣裳，像是色素世界里一只兔子的少女撑着一把光幕伞，远眺着那片落在茫茫灰雨里的墓园。
“当然，再混蛋也混蛋不过你们，也混蛋不过夏林。”
陆红绳眼眶红红的站在那里，又向前而去，找了一块石头，在那里坐了下来。
“四月不是我弄丢的，是夏林自己不要的。”
“就像你们当年一样。”
陆红绳低头抹着眼泪，只是泪水却越擦越多，直至汹涌浩荡，再不可止息。
“以前我总是想，世界上怎么会有坏人呢？怎会有不择手段的人呢？”
少女坐在那里，沉默了很久，而后轻声说道：“后来我才明白，只是裹挟在不可力挽的大浪里，没有人可以自己做自己。”
山坡上安静了下来。
陆红绳看了那片朦朦的墓园很久，而后站了起来。
“我终于明白了有钱婆娘戚云枝的那些犹豫。”
“也明白了她所说的，战争正在开始。”
“我以为是有硝烟的。”
“但其实没有，我们也看不见。”
“我们.....快要溺死了。”
陆红绳低声抽泣着。
或许也是想起了那天与陈溪午所说的那些话。
——我们是没有退路的。
机械做了血肉，算法成了灵魂。
他们就像霓虹之下意外燃烧的广告牌，倾洒在世人身上的滚烫的塑料。
烙下如此深刻的疤痕。
再也揭不开。
“有钱婆娘真的很蠢。”
“不管是打牌，还是看问题。”
“那样的犹豫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没有退路。”
“我们不生则死。”
陆红绳低声说着，决然的转过身去，在夜雨幽微的光芒里，跨入霓虹都市之中。
少女那满是雨雾的星沫网络的视界里，有通红的光芒正在闪烁着。
是一个超规格的连接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