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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摸摸头

作者:大冰 | 分类:女生 | 字数:0

小因果 ・ 二

书名:乖,摸摸头 作者:大冰 字数:0 更新时间:01-09 03:24

因为成子的缘故,我对豆儿一直很好奇。

关于成子的故事不展开讲了,他是一个传奇,我在我第一本书他们最幸福里码了三万字也没写明白他过去十年的经历。

成子是我多年的江湖兄弟,我们曾结伴把最好的年华留在了雪域高原如意高地。他少年时组织过罢课,青年时组织过罢工,混迹藏地时组建过赫赫有名的大昭寺晒阳阳生产队,他爱户外旅行,差点儿被狼吃了,也差点儿被雪崩埋了,还差点儿和我一起从海拔5190米的那根拉垭口滚落悬崖。他曾在中建材做过销售主管,创下过三亿七千万的业绩,也曾在短短一个月内散尽家产总之,30岁之前的成子逍遥又嚣张,没人比他更加肆意妄为天性解放。

30岁之后的生活也没人比他更颠覆。

成子30岁后急转弯,他把过往的种种抛之脑后,追随一个云游僧人,四处挂单,缘化四方。

僧人禅净双修,是位禅茶一味的大方家,万缘放下,独爱一杯茶,故而终年遍访名茶,游历天涯。

成子以俗家侍者弟子的身份追随他,他由茶入禅,随缘点化,举杯间三言两语化人戾气,调教得成子心生莲花师徒二人踏遍名山,遍饮名泉,访茶农,寻野僧,如是数年。

一日,二人入川,巴蜀绵绵夜雨中,僧人躬身向成子打了个问讯,开口说了个偈子偈子念罢,比丘襟袖飘飘,转身不告而别。

成子甩甩湿漉漉的头发,半乾坤袋的茶还在肩上。

僧人没教他读经,没给他讲法开示,只教他喝茶,喝光了嚣张跋扈的痞子成,喝踏实了一个宁静致远的茶人成子。

成子继续旅程,由川地入黔,自黔行至盛产普洱的彩云之南。

僧人曾带着他遍访过云南诸大茶山,带他认识过不少相熟的茶僧茶农。他一路借宿在山寨或寺庙,渐把他乡作故乡,淡了最后一点重返青海老家的念头,兜兜转转,最终驻足在丽江古城。

成子给小客栈当管家,也帮人打理打理小酒吧,还在丽江古城百岁桥的公共厕所附近开了一间小小茶社,他此时隐隐是爱茶人中的大家了。

他没做什么花哨唬人的招牌,只刨了一块松木板,上书二字:茶者。

小茶社窝在巷子深处,游人罕至,生意清淡,但足够糊口,重要的是方便人自由自在静心喝茶。成子从与师父相熟的茶农处进茶,有一搭没一搭地卖卖滇红、卖卖普洱,经常卖出去的没有他自己喝掉的多。

世俗的人们被成功学洗脑洗得厉害,大都认为他活得消极,我却不乐意这样去理解他,我曾在一条微博里感慨地说:

浪荡天涯的孩子中,有人通过释放天性去博得成长的推力,有人靠历经生死去了悟成长的弥足珍贵。

天性终究逸不出人性的框架,对生死的感悟亦如此。我始终认为在某个层面上而言,个体人性的丰满和完善,即为成长。

这份认知,是以成子为代表的第三代拉漂们给予我的。成子癫狂叛逆的前半生几乎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他刚刚起程的后半生几乎是一个传奇。

我觉得成子的成长履历貌似是异端个例,实则是一场关乎人性本我的修行,像个孩子一样在一套独特的价值体系里长大,而且活得有滋有味的。

ok,那问题来了。

这样的一个男人,什么样的女人居然能把他给收服了

在我的印象里,成子扎在丽江时,豆儿就已经跟在他身旁了,但好像没人知道太多她过去的故事,也没人知道她和成子是何时何地、如何摩擦出的火花。

我对他和豆儿的故事好奇得要命,但当下的成子惜字如金,讨厌得要命,旁敲侧击半天,他只憨笑着装傻说“喝茶喝茶”,逼问得狠了,他就搪塞我说:有机会你还是自己去问问豆儿吧。

鬼才敢主动问她呢她气场那么独特我有点儿怕豆儿,半条街的人都有点儿怕她。

她较真儿,嘴上不饶人,专治各种不服。我目睹她较真儿过两次,每次都较得人心服口服的。

第一次是在“丽江之歌”开业的第二个月。

丽江之歌是我曾经开过的一家酒吧,奇人扎堆,厨师会打手鼓,扫地的小妹会唱爵士,主唱歌手是个支教的老师,吧台收银员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散文作家,吧台总管就是豆儿,一开始没人知道她之前的工作是干吗的。

她待人很和气,但凡事微笑着讲死理,吧台的人员事务被她管理得井井有条,活泼严肃紧张,像个高考冲刺班。

我在开丽江之歌前,已经开赔了数家酒吧,战绩覆盖中国西南,无他,太爱免单,从二十啷当岁到三十大几,我的成熟度远远落后于同龄人,十几年如一日活在孩子气的日子里,开酒吧图好玩儿,遇到可心的朋友时常免单,漂亮妹子来了当然不能收酒钱,相熟的朋友来了也当然不能收酒钱,朋友的朋友来了请人家喝上两瓶本是天经地义,这在我看来蛮自然的,却严重违背商业规律。

其实每到月底核账时,还是挺难过的,但一到了营业时间,依旧是该怎的还怎的,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豆儿的加盟。

她最初是来负责酒吧的财务,算起账来简直是在批改作业,账本到了她手里简直就是作业本,各种批注,还有红叉叉。

我觉得蛮有趣的,开会时专门提出表扬,夸她有创意。

她笑眯眯的,不谦虚也不客气,语气平淡地说:咱们酒吧上个星期亏了5000元。我咳嗽,王顾左右而言他。

她不受干扰,继续说:咱们酒吧这个星期亏了5700元。

我说:那个什么没什么事儿就散会吧。

她笑眯眯地说:我核算了一下,如果没有新资金注入的话,咱们酒吧还能支撑五个星期。不过大家不要怕,我算了一下,如果到了第五个星期女生都去卖一次血,男生都去捐一次精的话,我们还能再多支撑五个星期。

她说老板你别走,我话还没说完呢。

她跷起二郎腿,盯着我说:你既然把大家聚拢到一起组建这个大家庭,就该认真对待,随性归随性,但有必要事事都这么吊儿郎当吗到最后酒吧给你随性没了,你对得起自己吗你对得起这帮跟着你的兄弟吗什么时候该随性、什么时候该认真,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想清楚了再说话

一堆人悲悯地瞅着我,好像我刚刚赌钱赌输了被人扒光了衣服似的。

我说我错了

她个天杀的,不依不饶地继续问:你错在哪儿了

她嘴角含笑,眉毛却是微微立起来的,眉宇间煞气一闪而过。

我了,我说:好了好了,我哪儿都错了好不好,从明天开始只打折不免单了好不好豆儿,你之前到底是干吗的

她笑眯眯地说:教导主任。

我踉跄跄三步才站稳身形。从此以后,再漂亮的姑娘来了也只打折不免单。

那个,这家酒吧后来还是倒闭了。

第二次损人是在“茶者”。

茶者就是成子的那间小茶社,他天天窝在里面听佛经、喝普洱,自得其乐,做生意倒在其次,主要是为了那一口茶。成子是散人,时常一壶茶喝开心了牵着船长就出去遛弯儿,也不管店里是否还有客人,门都不锁。豆儿迁就他,从不扰了他这份雅兴,他只要一闪出门,她就默默顶上,铜壶煮三江,招待十六方,打理得像模像样。

说来也怪,茶者每天生意最好的时候,反而就是她代班的那两个小时。

成子的茶艺是跟着游方僧人学的,豆儿的茶艺是从成子身上学的,她聪慧,青出于蓝,一壶紫鹃十八泡也不改其回甘,而且颇会引经据典,常常是客人肚皮茶知识。

我不懂茶,天真味能喝成圣妙香,但我爱喝茶,时不时去找成子喝茶,大家兄弟十年,反正又不用给钱,他泡什么我喝什么。

成子偏内向,话不多,公道杯一倾,只一个字:喝。我爱他的干脆利落,每回都陪他一起沉默地喝茶,顺便再把桌子上的茶点统统吃完。

成子不在就找豆儿泡茶,她兰花指翘得蛮好看,一起一落间蜜色茶汤配着雪白的手指,煞是惊艳。

光看手,大家闺秀,可一旦惹着她了,立马堵得人心肌梗死。

惹她的不是我,是一帮江西客官。

那时候十八大还没开,那群人貌似是公费旅游,在六大古茶山采购起来眼都不带眨的。照例,买完茶先不忙着交钱,店家招待客人先品茶。

头道茶无话,开片儿的小杯子排成一排自取自饮,关公巡城时,事儿来了。

坐中一人“哎哎哎”地喊了三声,一手指着居中一人,一边对豆儿说:别乱倒,先给我们领导倒

其他人一连声地说:对对对,先给领导倒。被称作领导的那人不说话,嘴角一抹矜持的微笑。这一幕看得我有点儿傻眼,我悄悄问:敢问这位是

立马有人接话茬儿说:这是我们院长。

我赶忙说:哎哟,失敬失敬。然后接着喝我的茶。

茶人有茶礼,不管在座嘉客是什么身份背景,一概顺时针绕着圈倒茶,公平公道,不分高低贵贱,这本是基本的礼节。奈何国人有些规矩比礼大,小小一张茶桌上也非要讲究个尊卑,也罢,开门做生意,客人最大,拂了人家院长的面子毕竟不好。

话说,也不知道是医院法院设计院敬老院还是美容院我瞥一眼豆儿,她不动声色,继续泡茶。

第二道茶泡好,将倒未倒时,豆儿忽然一抬眼,环览四座,朗声背书:茶,表敬意、洗风尘、示情爱、叙友情、重俭朴、弃虚华,性洁不可污,为饮涤尘烦诸位请教教我,这杯茶,该怎么倒

旁边一群人听傻了。

豆儿那天穿了一身小棉袄,还戴着套袖,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咬文嚼字的人。

卧虎藏龙啊一刹那,我真真儿觉得她不是坐在茶案后,而是坐在讲台后,底下一大堆集体犯了错误的学生这种感觉太有气场了。

没人敢再说话,那位院长的脸色绿中泛蓝,豆儿只当看不见,她擎着公道杯等了片刻,微笑着顺时针绕圈倒茶,倒完了还客客气气地问人家:要不要吃块儿茶点

我忍了半天才没当着那帮人的面问豆儿,之前除了当过教导主任是不是还教过语文。

有此两遭前车之鉴,故而,当豆儿背着手站在我面前笑眯眯的时候,我缩在门槛上很紧张。

豆儿说:吃着呢

我说:嗯啊

她说:我们家成子呢跑了

我不敢接茬儿,于是装死狗,把脸埋进碗里假装稀里呼噜。

她笑眯眯地说:听说您老人家天天坐在门槛上喝羊肉汤,已经喝出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了是吧差不多就行了,赶紧起来吧少爷。

服务员躲在屋里偷偷乐呢,现在起来多没面子,我决定把死狗装到底,碗快空了,但稀里呼噜的声可打死也不能停。

豆儿说:成子和你她伸出两根手指比画:你俩就是俩孩子。说完了还叹口气。她起身进屋搬来一个马扎子,抱着肩坐到我对面,来来往往的路人瞅瞅她,再瞅瞅我怀里的大碗。

豆儿笑眯眯地说:那你就别起来了,我陪你坐会儿,咱们聊聊天。

坏了,豆儿较真儿了,看这意思是要打持久战。这种感觉好熟悉,小时候在老师办公室被罚站的感觉立马穿越三十年的光阴,扑通一声砸在面前。经验告诉我除了死扛,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反正又不至于叫家长我梗着脖子说:那就聊呗聊什么

豆儿抱着肩膀说:你想聊点什么

我精神一振,多好的机会我说:豆儿豆儿,你和成子是怎么认识的你们俩怎么会在一起的呢

豆儿的目光骤然变得绵长,她扬起眉毛,轻轻地说:我们是洗澡的时候认识的,他给我洗的澡。

我一口羊汤喷出来。

豆儿啊你赶紧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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