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外,一片嘈杂。
裴风这小子,不知道从哪找来这么一伙人,如同入江之蛟一般,勇猛无匹的追着小混混们满院乱窜。
从仓库中走出的陆泽来到靠在车门上的裴风身边,抬头看了一脸悠闲的男生一眼。
“你怎么不上”
“我哪行啊陆老师”裴风挠着头说了一句,着急忙慌的从口袋中掏出烟,准备散给陆泽。
“哟,换中华了”
陆泽边从少年手中接过烟,边笑着说了一句。
顺势把他手中那盒软中华一并拿了过来,顺势揣进自己裤兜。
“这烟不符合你气质,你驾驭不了的,你还是抽红梅合适一点。”
男生蓦然就愣在了原地,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双手,“陆陆老师,能不能给我留两根。”
“少抽点”
抬手拍了拍裴风的肩膀,“带着你的人快点撤,有人来善后,回家睡觉去。”
说罢后朝着站在不远处刚刚干倒了三个人的小丁示意了一下。
“麻烦你载我们去个地方”。
夜空下,站在仓库门口的谭嘉平终于看清了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
被撞塌的大门和围墙,如同钢铁巨兽一般的乔治巴顿,低调却牛逼的五菱宏光。
当然,还有那些此前嚣张无比的小混混们鬼哭狼嚎到处奔跑的落魄模样。
浓浓的不真实感,再次让他陷入了无尽的迷惑中。
这些都是这个老师做的
如果放在几分钟之前,他大概还是会惯例的说一句:开什么玩笑。
然而在经历了刚刚那疯狂的一幕后,他却不会这么想了。
就算这个老师开辆坦克到他面前,他都觉得正常。
只因为,陆泽在他眼中。
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月亮,被夜空中大片掠过的乌云遮掩了原本就有些微弱的光泽。
双河路上,一前一后坐在车里的陆泽和谭嘉平,都陷入了阵阵沉默之中。
时间,已是凌晨两点。
依着陆泽提供的地址,小丁在宽敞的马路上把车开的飞快。
一直到,车子在城市西南部一个极为偏僻的地方停稳后。
陆泽才往后转了转头。
“下车”。
男生点了点头,顺从的跟在陆泽身后,朝着一个幽暗狭窄的巷子里走了进去。
这里的环境,与自己居住的皂荚巷无比的相似。
甚至,还要更破旧一些。
两人就这样顺着巷子不急不徐的走了进去,穿过低矮的屋檐,绕过散布在地上凌乱的水洼。
一直到某处亮着昏黄灯光的小房子外才停下。
透过一扇小小的窗户,陆泽往里指了一下。
“你看看呢”
少年把身子往右侧挪了一点,抬头望了进去。
看到的,是一张木板搭成的矮床,上面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正在昏昏欲睡。
床旁,是一张上了些年头的小桌子,上面堆满了密密麻麻的学习资料。
那盏旧到几乎掉完了所有漆的台灯下,心无旁骛的少年在纸上不住的写写画画。
除了一些最为基本的生活用品外,房间内再无其他多余的东西。
师生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站在门外,隔窗相望。
看着屋内寒酸却让人觉得心安的一切,感受着这浮躁世界里足够触动内心柔软的气氛。
“你觉得,他和你相比,怎么样”
陆泽轻声问了一句。
谭嘉平没说话。
“你好歹还有二伯,他还可以帮你照顾你姐。可他,就只有这一个亲人了。”
“你好歹每天晚上可以在自己的房间里安稳睡着,可他,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房间里,床榻上的老人呻吟了一声。
伏在桌前的少年立马抬起了头,来到老人床边,开始轻轻帮他按摩身体,一脸的笑意,看不出丝毫厌烦和疲倦。
待到老人再度安稳睡去之时,才重新回到自己的书桌旁,就着一张卷子认真的写了下去。
“他也很缺钱,看病吃药,维系生活。”
“那你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吗”
陆泽沉声问道。
“往那边看”,抬手指了指巷子末端一个小小的餐馆。
“那里,是他早上打工的地方,每月600。”
“中午,他会去学校旁边的一个餐馆,每月400。”
“晚上,回来给老爷子做了饭后,他会去先后帮两个学生补课,每月1000。”
“剩余的所有时间,他都在做一件事,学习,玩命的学习,每天都到凌晨两三点。”
“改变命运,是他给所处困境中的自己唯一的答案。”
男人的声音在淡淡的夜风里低沉又温暖。
对于宋宇,从一开始的惊喜,到现在,已经开始变成了钦佩。
这个少年,身上的韧劲和坚毅,这么多年,他很少在谁身上看到过。
说一句钦佩,无可厚非。
怔怔的看着窗户里的少年,谭嘉平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随即便垂下了头,独自想着一些事情。
“好了,走吧。”
陆泽边说着转身离开了小房子,侧脸看了身旁沉默的男生一眼。
“带你来这里,其实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
“在相同的境遇里,你们的动机也许相同,都是想让现状变好一些。”
“但在这种环境下,该如何选择才能真正看出一个人的智慧。”
“你们都在用命相搏,可你把自己的前路彻底堵死了。而他,却在不断顺着光明坦途往上爬。”
“所以,我一点都不会同情你。”
往外走了一截的陆泽停下了脚步,转过半面身子,一脸严肃的看向谭嘉平。
“所以,我刚刚才会那样抽你。”
把皮衣的领子往起立了立。
昏暗的夜色里,男人当着少年的面,淡淡说了几句也许很多年后他才会彻底明白的话。
“你做的一切,旁人看来或许会觉得你是个有血性有感情的男人。但在我看来,你不过是在感动自己罢了。”
“责任和担当,才是面对不公平最有力的武器。”
“但你没有。”
说罢后,朝着停在巷口的奔驰,举步快速走了过去。
留下站在原地的谭嘉平,望着身后那个亮着点点灯火的房间,皱着眉头,思索了很久很久
凌晨2点30分。
皂荚巷。
刚从车上下来的师生两人,就看到了搓手跺脚在原地徘徊的王猛。
看到两人的一瞬间,立马弓着腰满脸笑意跑了过来。
看到谭嘉平的时候,二话不说就把一个黑色的口袋递了过去。
“小兄弟,是哥哥有眼不识泰山了,这钱你收着,一定要收着,如果不够的话,尽管开口。”
抬头瞟了眼前的男人一眼,谭嘉平用手撑开了口袋。
把一沓钱分成两半后抽出一叠开始数,数够五千揣进自己口袋后,顺手将塑料袋递给了王猛。
“嗨小兄弟,你这就见外了”。
看到这一幕的王猛,开始不住的摆手。
“拿回去吧,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没原则的。”
站在旁边的陆泽嗤笑着说了一句,抬腿就往巷子里走。
王猛咽了咽口水,一脸尴尬的把口袋接过去,顿了顿,朝着陆泽的背影毫无底气的喊道。
“兄兄弟,能不能麻烦您和裴总给说一说”。
“回去吧,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喜欢乘人之危。”
淡淡的声音从夜空里飘进王猛的耳朵。
跟在陆泽身后的谭嘉平终于在这个漫长的晚上第一次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道理这玩意,有时候真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
跟着这种人,貌似真的可以学到许多东西。
信赖,往往都是从某些细节里开始萌发,到最后,才会彻底深入肌理。
52号院。
从巷口走进院内的师生两人在房门前驻了足。
那个小小的房间里,此刻正亮着灯。
与之伴随着的,是一阵阵传进谭嘉平耳中的欢声笑语。
“姐,我给你说,赵离可怂了,之前喜欢个女生不敢去表白,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了,结果人家女生说:啊你两个月前就开始喜欢我了啊,那时候我刚和我前前前男友分手”
“对了,姐,你看你长这么好看,肯定认识其他漂亮女孩子吧,给我介绍一个呗”
“别给他介绍,他是个花心大萝卜,给我介绍姐,我专一”
“滚吧你”
平日里,安静到让人有些绝望的小院,在此刻显得热闹异常。
这几年,从未真正开心过一次的女孩,在此刻笑得花枝乱颤。
房门外,被猎枪顶过头,被棍子抽的全身痉挛,被困在小仓库里命悬一线却一声都没吭过的男生。
木然转头看了身旁淡定微笑的陆泽一眼,突然就红了眼眶。
而这个独自做完了一切的老师,只是朝他抛过去了一根烟。
“明天开始,给我打工。”
“赚钱给你姐看病。”
“十三班,不欢迎怂逼。”
房间内的声音,断断续续。
笑声徐徐,衬托的整个空间温暖如炬。
这个不苟言笑的年轻男人站在地上抽完了整整一支烟,方才说出了最后一句给这个夜晚画上句点的话。
一句粗暴简单无比,却是少年从小到大听到过,最富人情味,最暖心的话。
“有老子在。”
“你和你姐,就能好好活下去。”